第547章 《粵韻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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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到七字詩嘅愛》(粵語詩)
    文樹科
    心
    你我
    一樣嘅
    嘟鍾意咗
    屋企同旅行
    仲有唔鍾意啲
    我哋唯一嘅行李
    《樹科詩箋》101novel.com25310粵北韶城沙湖畔
    《粵韻詩心》
    ——論樹科《一到七字詩嘅愛》的現代性解構與傳統性複歸
    文阿蛋
    一、形製溯源與文體新變從「寶塔詩」到粵語詩的跨時空對話
    「一到七字詩」作為一種特殊的漢字詩歌形製,學界普遍認為其雛形可追溯至南朝梁代的《雲書》,至唐代發展為「寶塔詩」(或稱「一字至七字詩」),白居易、元稹等詩人均有創作。傳統寶塔詩多為雅正文言,如白居易《一七令?詩》以「詩」字起筆,層層鋪陳「綺美,瑰奇」的文體特質,最終收束於「李杜操持」的詩史定位,體現出唐代文人對詩歌本體的理性認知與審美建構。這種文體天然具有「遊戲性」與「思辨性」的雙重基因 —— 既需遵循嚴格的字數遞增規則,又要在有限篇幅內完成意象聚合與哲思升華。
    樹科此作卻以粵語方言破題,在形製上延續傳統寶塔詩的「金字塔」結構(從 1 字到 7 字逐句遞增),語言層麵卻完成了從文言到白話、從雅言到方言的雙重顛覆。詩中「嘅」「嘟」「仲有」等粵語虛詞的運用,打破了古典詩歌「煉字」傳統中對「雅馴」的追求,轉而以鮮活的口語節奏重構詩歌韻律。這種「舊瓶裝新酒」的創作策略,實則是對傳統文體的現代性解構 —— 當古典形製遭遇市井方言,二者碰撞出的不僅是語言層麵的新鮮感,更是對「詩歌何為」這一根本命題的重新叩問。
    二、語義場域的三重褶皺日常性、私密性與哲學性的交織
    (一)日常性從「心」到「屋企同旅行」的經驗切片
    全詩以「心」字單句開篇,這個極具哲學意味的漢字在粵語語境中迅速落地生根。第二句「你我」構建出二元對話場景,第三句「一樣嘅」以方言特有的省略句式(省略謂語「係」),將抽象的「心」具象為「你我」共通的情感體驗。第四句「嘟鍾意咗」進一步強化這種共識 ——「嘟」(粵語「都」)字的使用,賦予情感表達以群體性特征,仿佛在說「我們都陷入了某種狀態」。
    第五、六句展開具體意象「屋企同旅行」與「仲有唔鍾意啲」。「屋企」(家)與「旅行」構成空間維度的二元對立,前者象征安穩的日常生活,後者指向未知的遠方;「鍾意」與「唔鍾意」則形成情感維度的張力。這種對日常經驗的碎片化捕捉,打破了傳統愛情詩中「海誓山盟」「花前月下」的浪漫想象,轉而聚焦於「一起生活」的真實質感 —— 既包含共同喜愛的事物,也承認彼此厭惡的存在。正如法國哲學家列維納斯所言「愛欲的本質不是占有,而是對他者存在的承認。」詩中對「唔鍾意啲」的坦然書寫,恰是這種現代愛情觀的詩化表達。
    (二)私密性「唯一嘅行李」的隱喻係統
    詩的末句「我哋唯一嘅行李」構成語義高潮。「行李」作為核心隱喻,在古典詩詞中多與漂泊、離別相關(如杜甫「行李淹吾舅,誅茅問老翁」),此處卻被賦予全新內涵。若將全詩視為一個情感發展軌跡,從「心」的萌動,到「你我」的相遇,再到對共同生活的具象描摹,最終收束於「行李」這一意象,實則完成了從精神到物質、從抽象到具體的敘事轉換。
    「唯一」二字尤為關鍵它既排除了物質財富、社會地位等外在附加物,又凸顯了「愛」本身的純粹性。這裏的「行李」可作多重解讀它是共同經曆的記憶載體(如旅行中的照片、家中的擺件),是彼此包容的情感容器(容納「鍾意」與「唔鍾意」),更是支撐生命旅程的精神輜重。這種將愛情具象為「可攜帶之物」的寫法,暗合現代存在主義哲學對「關係性存在」的認知 —— 人通過愛與他人建立聯結,從而獲得存在的意義。
    (三)哲學性方言書寫中的存在之思
    當我們超越語言表層,會發現這首粵語短詩實則蘊含著對「愛」的本體論思考。從形製看,七句詩構成「起 — 承 — 轉 — 合」的微型敘事閉環,恰似愛情從萌生到沉澱的過程;從語義看,「心」作為哲學概念(如孟子「心之官則思」)與日常用語(如粵語「心鬱鬱」)的雙重指涉,形成能指與所指的張力。這種張力本質上是傳統與現代、雅與俗的對話,正如海德格爾在《詩?語言?思》中所言「語言是存在的家園。」當粵語方言成為「愛」的載體,它不僅是一種交流工具,更是特定族群情感記憶與生存體驗的存在論表達。
    三、聲音的詩學粵語聲韻的現代性激活
    (一)語音特質與情感表達
    粵語作為中古漢語的活化石,保留了九聲六調的複雜語音係統。此詩雖未嚴格遵循古典詩詞的平仄格律,卻巧妙利用粵語的聲調特性營造韻律感。試以國際音標標注全詩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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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s?o?)—— 曲折調與低降調搭配,形成語氣頓挫
    一樣嘅(jat1 joeng? 3)—— 入聲字「一」(jat1)短促有力,與長元音「joeng?」形成節奏對比
    嘟鍾意咗(dou1 zung1 ji3 zo2)—— 陰平調「嘟」(dou1)與陽上聲「咗」(zo2)銜接,似歎息般的尾音
    屋企同旅行(uk1 kei2 tung? leoi? hang?)—— 入聲字「屋」(uk1)如重錘落地,隨後「同旅行」三字聲調逐步上揚,模擬情感流動
    仲有唔鍾意啲(zung? jau? ?)低沉厚重,與陰平調「啲」(di1)形成音高落差
    我哋唯一嘅行李(n? dei2 ai? jat1 3 hang? lei2)——「唯一」(ai? jat1)雙入聲字疊加,如心跳般急促,末句「行李」(hang? lei2)以升調收束,餘韻悠長
    這種語音的起伏變化,暗合情感的波動從開篇「心」的輕盈,到「你我」相遇的遲疑,再到「屋企同旅行」的舒展,直至「唯一嘅行李」的莊重,語音係統本身成為情感敘事的有機組成部分。
    (二)方言書寫的文化抵抗與重構
    在普通話主導的現代詩歌語境中,粵語詩的創作本身具有文化政治意味。它既是對同質化語言霸權的抵抗,也是對地域文化記憶的打撈。正如香港詩人也斯所言「用方言寫詩,不是回到封閉的鄉土,而是在全球化語境中尋找獨特的發聲方式。」樹科此作通過「屋企」「嘟」等具有鮮明地域標識的詞匯,將粵北韶城的生活質感注入詩歌,使抽象的「愛」獲得具體的地理坐標與文化根係。這種書寫策略,實則是在現代性進程中為方言文化爭取「詩學合法性」,讓地方性經驗成為解構中心主義的有效力量。
    四、文學史視野中的定位在斷裂中延續的詩歌譜係
    (一)對古典傳統的創造性轉化
    傳統寶塔詩多為文人雅玩,如令狐楚《一七令?山》鋪陳「嵩高」「華嶽」的壯麗,最終落於「帝王巡狩」的政治敘事,體現出士大夫階層的審美趣味。樹科此作卻以市井方言解構這種「崇高性」,將愛情從文人筆下的「風花雪月」拉回普通人的「柴米油鹽」。這種轉化並非簡單的「降維」,而是一種「平民詩學」的建構 —— 正如胡適在《白話文學史》中倡導的「活的文學」,用當下的語言書寫當下的情感,讓詩歌重新成為「表達民眾心聲」的載體。
    (二)與現代詩歌運動的對話
    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中國現代詩歌經曆了從「白話詩」到「朦朧詩」、從「第三代詩」到「口語詩」的多重流變。樹科此作可視為「新方言詩」的有益嚐試它既不同於韓東、於堅等「第三代詩人」對日常經驗的平麵化書寫,也區別於當下某些「口語詩」對粗鄙化、口水化的追求,而是在方言的陌生化效應與日常經驗的親切感之間找到了平衡點。這種創作路徑,暗合詩人張棗提出的「在漢語中認出鄉愁」的詩學理想 —— 通過方言的獨特語感,激活現代漢語詩歌日漸鈍化的審美感知。
    (三)粵語詩歌的當代性突破
    在粵語文學脈絡中,近代以來黃遵憲的「我手寫我口」、當代香港詩人黃燦然的雙語寫作,均為方言文學的現代化了範本。樹科作為粵北詩人,其創作突破了粵語文學的「嶺南中心主義」,將粵北山區的生活經驗納入粵語詩歌版圖。詩中「沙湖畔」的地理標識(見詩末注),不僅是詩人創作的具體場域,更象征著粵語詩歌從都市向鄉野的空間拓展。這種拓展使得粵語詩不再局限於「香江風情」的書寫,而成為多元嶺南文化的美學表達。
    五、結語在解構中重建的愛的詩學
    樹科的《一到七字詩嘅愛》以不足 30 字的篇幅,完成了對愛情本質的現代性詮釋。它打破了古典詩歌的語言壁壘,以粵語方言的鮮活質地重構詩歌經驗;它超越了浪漫主義的愛情想象,在日常瑣事中發現愛的真諦;它更在文學史的斷裂處尋找延續性,讓傳統形製在當代語境中煥發新生。這種創作實踐啟示我們真正的詩歌創新,從來不是對傳統的徹底顛覆,而是在深刻理解傳統基因的基礎上,用當下的語言與經驗完成創造性轉化。當「心」「你我」「行李」等意象在粵語聲韻中交織成網,我們看到的不僅是一首短詩的誕生,更是一種新的詩歌美學的萌芽 —— 它紮根於地域文化的土壤,又向著人類共同的情感天空生長。或許,這正是現代詩歌在全球化時代應有的姿態在方言的獨特性中抵達人性的普遍性,在形製的約束中尋找精神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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