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玄牝城永恒的底色，即便在不見天日的廢棄地鐵隧道深處，也依舊濃稠得化不開。空氣中彌漫著鐵鏽、塵埃與某種不可名狀的腐敗氣息，混合著九黎科技地下基地崩潰時逸散出的焦糊與化學藥劑的刺鼻餘味，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雞尾酒。
    月光，或者說是城市上層永不熄滅的霓虹透過穹頂的裂隙，艱難地擠入這片被遺忘的角落，在沈青蚨的臉上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一半是熟悉的清瘦輪廓，另一半，則在搖曳的光線下，隱約勾勒出某種非人的、猙獰的棱角。他依舊能感受到雙手微微的顫抖，那並非完全因為力竭，更源於一種從骨髓深處滲透出來的、對自身失控力量的本能恐懼。“我……究竟變成了什麽？”這句低語，如同隧道中回蕩的幽魂，纏繞著他，也像一根無形的刺，紮在團隊每個人的心頭。
    遠處，九黎科技基地的方向，曾經的火光衝天已經漸漸平息，隻剩下暗紅色的餘燼在天際線上如同垂死的巨獸般喘息。然而，巫陽那帶著一絲玩味與狂熱的聲音，卻比那火焰更灼人，更持久地在他耳邊回響：“你逃不掉的，沈青蚨……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作品……”沈青蚨咀嚼著這個詞，舌尖泛起苦澀。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那裏似乎還殘留著撕裂金屬、擊退強敵時的狂暴觸感，一種原始的、毀滅性的力量，既陌生又帶著一絲詭異的熟悉。那是“猙”的力量，巫鹹族血脈中潛藏的、被科技與絕境催化出的猙獰暗影。
    “老大，你……還好吧？”李清源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他靠在冰冷的隧道壁上，臉上蹭著黑灰，一條手臂用布條簡易包紮著，血跡滲透出來，顯得有些狼狽，但眼神中的關切卻格外真摯。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沈青蚨，剛才老大身上那股令人心悸的氣息雖然消退了，但那種幾乎要擇人而噬的瘋狂，依舊讓他心有餘悸。
    沈青蚨深吸一口氣，試圖將腦海中那些混亂的畫麵與衝動壓下，他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沒事，就是……有點脫力。”
    林語坐在一旁，她的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滲著細密的冷汗。在逃出核心實驗室的最後關頭，為了掩護機械鍾馗下載關鍵數據，她被一名瀕死的“基因巫蠱”戰士用一種詭異的注射器刺中了頸側。當時隻感到一陣刺痛，隨後便被混亂的爆炸與逃亡所淹沒，此刻安靜下來，那被刺中的地方卻傳來一陣陣細微的、如同蟻噬般的麻癢，並且隱隱有種異樣的冰冷感在向頭部蔓延。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指尖觸及之處，皮膚光滑依舊，仿佛那隻是一場錯覺。但她知道，巫陽的東西，絕不會那麽簡單。
    “林語，你的傷……”沈青蚨注意到她的異樣，關切地問。
    林語勉強笑了笑，搖了搖頭：“小傷，不礙事。倒是你，老大，剛才你……”她欲言又止，那股力量太過駭人，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機械鍾馗那紅色的獨眼在黑暗中閃爍著，發出冷靜的電子音：“根據初步掃描，林語小姐頸部皮下組織檢測到微量未知蛋白質殘留，結構複雜，具有高度的神經親和性。初步判斷為某種具備潛伏期和高隱蔽性的生物製劑，具體功能未知，建議盡快進行全麵生化檢測與隔離分析。沈先生，您剛才的生理數據出現極度異常波動，心率峰值達到每分鍾280次，腎上腺素水平超標700，腦電波呈現高度同步化的伽馬波與不規則的德爾塔波交錯現象，符合……文獻中描述的‘狂戰士綜合症’或‘急性應激性精神障礙’部分特征，但能量輸出模式與已知任何人類潛能爆發均不相符，更接近……某種非人掠食者的應激反應。”
    “非人掠食者……”沈青蚨的心猛地一沉。鍾馗的分析，冰冷而精準，像一把手術刀，剖開他刻意回避的真相。
    “鍾馗，關於‘巫鹹族上古基因片段’，以及‘猙’這種生物，你的數據庫裏有多少資料？”沈青蚨的聲音有些沙啞，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身上這股力量的來源與本質。
    “正在檢索……”機械鍾馗的獨眼閃爍頻率加快，“關於‘巫鹹族’的記載多見於古籍神話傳說，科學層麵可考證資料極少，多指向其掌握著獨特的精神感知與溝通能力，並與某些古代祭祀儀式相關。關於‘猙’，《山海經·章莪之山》有載：‘有獸焉，其狀如赤豹，五尾一角，其音如擊石，其名曰猙。’被認為是山中異獸，性凶猛。目前沒有任何生物學證據表明‘猙’真實存在過。將‘巫鹹族基因’與‘猙’直接關聯的理論，主要來源於九黎科技的內部研究資料，可靠性存疑，且可能包含博士巫陽的主觀臆斷與誘導性信息。”
    沈青蚨感到一陣失望，卻也在意料之中。巫陽的研究，本就建立在對傳統民俗的扭曲解讀和瘋狂的科學野心之上。
    隧道深處傳來滴水聲，單調而規律，像一隻無形的手，撥弄著眾人緊繃的神經。他們暫時擺脫了追兵，但九黎科技的地下設施何其龐大，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遭遇什麽。更重要的是，他們如同驚弓之鳥，對彼此的狀態都充滿了不確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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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語的麻癢感似乎加劇了，她忍不住輕輕蹙眉，下意識地用手指揉搓著頸側。就在這時，她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極其陌生的念頭，一個讓她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的念頭：“如果……將鍾馗的核心代碼開放給巫陽，是不是就能換取所有人的安全？”這個念頭如同毒蛇般鑽出，讓她渾身一顫，猛地甩了甩頭，試圖將其驅散。她驚恐地看向自己的雙手，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產生如此背叛性的想法。
    “怎麽了，林語？”李清源注意到了她的異樣。
    “沒……沒什麽，”林語慌忙掩飾，心髒卻不爭氣地狂跳起來，“可能是太累了，有點胡思亂想。”她不敢看沈青蚨和鍾馗，生怕被他們察覺到自己剛才那可怕的念頭。
    沈青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林語眼神中的慌亂和躲閃並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他心中警鈴大作，巫陽的“記憶病毒”或“精神印記”，恐怕已經開始發作了。這比任何物理層麵的敵人都要棘手，因為它直接攻擊的是團隊最核心的信任與羈絆。
    夜，在隧道中仿佛凝固了。每個人都懷揣著各自的恐懼與秘密，在搖曳不定的光影中，彼此的麵容都顯得有些模糊不清。真實與虛幻的界限，不僅僅存在於外部世界，更在他們每個人的心中悄然蔓延。
    突然，沈青蚨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隧道壁上的水漬仿佛活了過來，化作無數蠕動的符文，向他湧來。李清源和林語的麵容在他眼中也開始變形，皮膚下似乎有數據流在竄動，眼眸中閃爍著非人的紅光。空氣中腐敗的氣息被無限放大，化作令人作嘔的甜膩，讓他幾欲窒息。
    “不……不是真的……”沈青蚨咬緊牙關，試圖集中精神，他知道，這又是那種可怕的感官混亂。但這一次，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都要真實。他體內的血液仿佛在燃燒，一股暴戾的衝動再次湧上心頭，想要撕裂眼前這些“虛假”的幻象。
    他的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的、不似人類的咆哮。視野邊緣，他看到自己的雙手皮膚下，青黑色的數據紋路如同活物般蔓延開來，指甲在瞬間變得尖銳而閃爍著金屬的冷光。
    “老大！”李清源驚呼一聲，他看到沈青蚨雙目赤紅，渾身散發著一股令人膽寒的凶煞之氣，正一步步向他逼近，那眼神，分明是將他當成了某種需要清除的“障礙”。
    “危險！目標精神狀態極不穩定，攻擊性行為判定等級：高！”機械鍾馗的警報聲尖銳地響起，它試圖移動到李清源身前，但沈青蚨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就在沈青蚨的利爪即將觸及李清源的瞬間，他的腦海中猛地閃過一個畫麵——那是盂蘭盆鬼市中，他為了保護李清源和林語，不惜以身犯險的場景。那個瞬間的決心，那個瞬間的守護之念，如同冰水般澆熄了他心中燃燒的狂暴火焰。
    “呃啊——！”沈青蚨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猛地後退幾步，撞在堅硬的隧道壁上，發出一聲悶響。他雙手抱頭，劇烈地喘息著，視野中的扭曲景象如同潮水般退去，李清源和林語驚恐而擔憂的麵容重新變得清晰。
    “我……我差點……”沈青蚨的聲音因為恐懼和後怕而顫抖。他看著自己已經恢複原狀，但依舊微微顫抖的雙手，冷汗浸透了衣衫。剛才，隻差一點，他就傷害了自己的同伴。
    李清源驚魂未定，但還是強作鎮定地走上前，拍了拍沈青蚨的肩膀：“老大，你……你撐住了。”他的聲音也有些幹澀。
    林語的眼中充滿了擔憂，她輕聲道：“老大，這股力量……太危險了。我們必須找到控製它的方法。”她刻意忽略了自己腦中再次閃過的、想要將沈青蚨“獻給”巫陽以換取“淨化”的詭異念頭。
    沈青蚨頹然坐倒在地，背靠著冰冷的牆壁。劫後餘生的慶幸與對自身力量的恐懼交織在一起，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與迷茫。他抬起頭，看向隧道穹頂那道微弱的光明裂隙，眼神中卻充滿了陰霾。
    “巫鹹……猙……”他低聲呢喃，“如果這種看透虛幻的能力，與這股吞噬人性的獸性本就是一體兩麵……那我所追求的‘真實’，又將把我引向何方？”
    他知道，逃避不是辦法。巫陽的陰影如跗骨之蛆，團隊內部的隱患如同定時炸彈，而他自身這顆最大的炸彈，隨時可能將一切炸得粉碎。他必須主動去探尋“巫鹹族上古基因片段”的秘密，不僅僅是為了自救，更是為了守護身邊這些願意與他一同行走在虛實邊緣的同伴。
    “鍾馗，”沈青蚨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心，“幫我調閱所有關於‘巫鹹族’的資料，無論多麽隱秘，無論多麽危險。我要知道，這究竟是詛咒，還是……另一種形式的守護。”
    隧道外的玄牝城，依舊燈火輝煌，光怪陸離。而在這被遺忘的地下深處，一場關於人性、獸性、真實與虛幻的追獵，才剛剛拉開它猙獰的序幕。新的陰影，在每個人的心頭，都刻下了難以磨滅的幽幽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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