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上，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火焰劈啪作響的聲音和越來越濃的黑煙。鎮民們默默地站著，那些曾經抱著石頭和熱油的手，此刻卻緊緊地牽在了一起，形成了一道沉默而決絕的人鏈。他們的臉上沒有了昨日的恐懼，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玉石俱焚的平靜。
    然後，一個動作開始了。
    裁縫大嬸顫抖著，從頭上拔下一根用了多年的、略顯黯淡的銀簪子，看也沒看，直接扔下了城牆。接著，是磨坊老爹，他從懷裏掏出一個磨得發亮的銅幣，那是他攢了許久、準備給孫子買糖吃的，他也毫不猶豫地扔了下去。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動作。女人們解下脖子上的項鏈，摘下耳朵上的墜子；男人們掏出懷裏僅存的幾枚錢幣；孩子們也將藏在口袋裏的玻璃彈珠、小木雕，默默地投向城下。那些代表著他們貧瘠生活中為數不多的念想和財產的東西，此刻被毫不吝惜地拋棄。
    肥豬伯爵尤利克站在人群中，看著這一切，渾濁的老眼裏第一次閃過真正的光芒。他笨拙地解下腰間那個鑲著寶石的錢袋，又從手指上擼下一個碩大的金戒指——那是他祖上傳下來的、他最寶貝的東西。他也學著鎮民的樣子，奮力將這些財寶扔下了城牆。
    “燒！都給老子燒了！”他嘶吼著，聲音因為激動而破了音。
    幾桶殘存的火油被澆了下去，點燃了那些散落在城下的金銀細軟。火焰“騰”地一下竄了起來，將那些代表著財富和希望的東西，連同卡林迪亞士兵貪婪的目光，一同吞噬！城牆後麵，鎮中心的火焰燃燒得更旺了，黑色的濃煙幾乎遮蔽了半個天空，將日落鎮徹底變成了一座燃燒的地獄！
    卡瓦諾伯爵在陣前看得目瞪口呆，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瘋了…這些賤民…全都瘋了！ 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麵對的不是一群可以輕易碾碎的螻蟻，而是一群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決心與這座城池一同毀滅的瘋子！
    玉石俱焚！他們是認真的！
    這樣打下去…就算拿下了這座城，又能得到什麽？ 他看著那熊熊燃燒的火焰，看著城牆上那些眼神空洞卻又無比決絕的身影，心中第一次產生了動搖。除了損兵折將，除了背上屠城的罵名，我還能得到什麽？沒有補給，沒有財物，隻有一片焦土和…數不清的麻煩！ 他想起赫爾曼公爵那嚴厲的目光，想起自己立下的三天軍令狀…冷汗，順著他的鬢角滑落。
    “伯爵大人…”羅塞爾和菲利普也湊了過來，臉色同樣難看。“這…這還怎麽打？他們明顯是不要命了！”菲利普低聲道。
    “強攻下去，就算贏了，我們也得扒層皮！”羅塞爾接口，“而且…毫無意義！這裏已經變成一座死城了！”
    卡瓦諾緊握著劍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撤退？甘心嗎？可是…不撤又能怎樣？為了一個注定一無所獲的空城，再賠上幾百甚至上千士兵的性命？他做不到！
    就在他內心激烈掙紮、猶豫不決的時候，一個傳令兵如同鬼魅般衝進了他的視線，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驚恐和慌亂，連滾帶爬地衝到馬前！
    “大…大人！不好了！！”傳令兵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了調，“後…後方！後方的屯糧地…被伊爾森人偷襲了！！”
    “什麽？！”卡瓦諾、羅塞爾、菲利普三人同時臉色大變！
    “糧…糧草全…全被燒光了！”傳令兵哭喊著，幾乎癱軟在地，“守衛部隊傷亡慘重！埃德加…埃德加少爺…被…被俘虜了！！”
    轟——！！！ 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瞬間將卡瓦諾最後的堅持和僥幸徹底擊碎！糧草被燒？！埃德加被俘？！這…這怎麽可能？！後方怎麽會突然出現伊爾森的部隊？！他猛地想起自己這兩天一門心思撲在攻城上，完全忽略了對後方補給線的警戒… 是我！都怪我！我隻顧著眼前這座破城！竟然…竟然讓敵人摸到了屁股後麵！
    巨大的恐慌和自責瞬間攫住了他！赫爾曼公爵的怒火！糧草斷絕的絕境！還有…那個草包埃德加被俘可能引發的政治風波…一樁樁一件件，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脖頸，讓他幾乎窒息！
    “大人…我們…”羅塞爾和菲利普也徹底慌了神，臉上血色盡失。
    “撤！”卡瓦諾幾乎是嘶吼出這個字！他的眼睛因為恐懼和絕望而變得通紅！“撤兵！立刻撤兵！！”
    他再也顧不上什麽軍令狀，什麽攻城略地，什麽貴族的榮譽！現在唯一重要的，是保住手下這剩下的萬餘人馬！是趕快回去！穩住後方！重新組織補給！否則，他們這支孤軍深入的偏師，很可能就會全軍覆沒！
    “這裏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他對著羅塞爾和菲利普吼道，像是在說服他們，也像是在說服自己，“我們必須立刻返回邊境！重新組織物資！代替埃德加那個蠢貨，接應和供給公爵大人的主力部隊！快！傳令下去！全軍撤退！！”
    號角聲再次響起，但這一次，不再是進攻的催促，而是帶著倉皇和狼狽的撤退信號！卡林迪亞大軍如同來時一樣，又如同退潮般，匆匆忙忙地離開了這座讓他們損兵折將、最終卻一無所獲的“死城”。
    城牆上，看著敵人倉皇後撤的背影，鎮民們先是愣住了，隨即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夾雜著淚水和狂喜的歡呼！他們守住了！他們真的守住了！以一種慘烈而悲壯的方式，守住了他們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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