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斯靠在一輛卸空了貨物的板車上，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肉湯，看著不遠處那個失魂落魄的年輕男爵，正被一群髒兮兮的小屁孩拉著，笨拙地玩著一種類似拋石子的遊戲。托馬斯的動作僵硬，但逐漸眼神明亮起來，這就已經是天大的進步。卡洛斯灌了一口熱湯，喉嚨裏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
    一陣帶著麥酒香氣的風自身側傳來。
    “看你的舉止，還有你按著劍柄的姿勢……像個軍人。” 一個略帶沙啞、卻很好聽的女聲響起，“你是卡林迪亞帝國的軍人？”
    卡洛斯沒有立刻回頭，隻是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來人。一個高挑的女人，穿著方便活動的皮裝，身形矯健，眼神裏帶著一種不加掩飾的審視和……幾分野性。是那個前強盜團夥“黃金雄鷹”裏的女人。
    “聽你的口音，是伊爾森人。” 卡洛斯轉過頭，目光平靜地在她臉上停了一瞬，隨即又落回遠處玩耍的孩子們身上，“而且……背景應該不簡單。普通農夫可沒你這種站姿。”
    桑德拉沒想到對方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來曆，她也不否認，隻是在他身邊不遠處隨意地坐了下來，晃著兩條修長的腿。“眼力不錯嘛，老兵。” 她頓了頓，“你叫什麽名字？”
    “卡斯。” 卡洛斯言簡意賅，又喝了一口湯。
    “真的？” 桑德拉挑眉。
    “假的。” 卡洛斯眼皮都沒抬一下。
    桑德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銀鈴般的笑聲在篝火旁顯得格外清脆。“你這人……真有意思。” 她也學著他的樣子，看向遠處，“那個是你的……少爺？看起來心事重重的。”
    “算是吧。” 卡洛斯含糊地應著，“心裏有坎，摔了一跤，正在學著自己爬起來。”
    “摔跤？” 桑德拉抿了口酒，順著他的話說道，“男人嘛，摔跤不丟人。怕就怕……摔倒了就賴在地上不起來，等人去扶。我看他身邊有你，摔不死的。” 她的評價直接而尖銳。
    卡洛斯終於正眼看了她一眼，眼神裏多了一絲讚許。這個女人……看人挺準。他不喜歡那些繞彎子的話。“那你呢？伊爾森不好待，跑到卡林迪亞當強盜？”
    “活不下去罷了。” 桑德拉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家鄉被你們卡林迪亞的貴族老爺們‘清鄉’，地沒了，家人也沒了。不當強盜，就得餓死。我們"黃金雄鷹"，也就那麽十幾號人，都是活不下去的同鄉。至少……死也死在一塊兒。”
    “‘黃金雄鷹’？名字倒挺響亮。” 卡洛斯撇撇嘴，“沒聽說過。” 意思是你們這小團體還不夠格。
    桑德拉也不生氣，反而笑了：“無名小卒，當然入不了您這種正規軍大人物的法眼。”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身體微微前傾，眼神帶著一種直接而大膽的探尋，“不過說真的，卡斯……或者不管你叫什麽，你給我的感覺，和那些在邊境上耀武揚威的帝國兵……不太一樣。”
    “哦？哪裏不一樣？” 卡洛斯終於來了點興趣。
    “他們……” 桑德拉想了想，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他們身上有股……傲慢的臭味。而你身上……有股血腥味。很濃的，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那種味道。”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我聞得出來，因為……我們也是。”
    卡洛斯喝湯的動作停住了。他沉默地看著桑德拉，那雙渾濁的老眼裏，第一次，真正映出了這個女人的身影。她很直接，很敏銳，也很……聰明。
    “有意思。”
    他剛說完，一個玩瘋了的小哥布林不小心把手裏的草球扔偏了，“啪”的一聲，正好砸在桑德拉的後背上。
    桑德拉回頭一看，那小哥布林嚇得一縮脖子，轉身就跑。桑德拉非但沒生氣，反而撿起草球，笑著衝那小家夥晃了晃。
    “你好像……也不討厭他們？” 卡洛斯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不討厭。” 桑德拉聳聳肩，“剛開始也覺得他們又醜又臭。可見得多了……也就那樣。至少比某些披著人皮的貴族老爺要……簡單得多。” 她又喝了口酒，看向卡洛斯，“你呢？我看你之前攔著你那小少爺，不像是個會隨隨便便就對哥布林動手的人。”
    “麻煩。” 卡洛斯吐出兩個字，“沒必要惹的麻煩，就不惹。”
    桑德拉看著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在火光下顯得格外明媚動人：“你這人說話真省事。不過……” 她的眼神變得有些銳利，也有些……玩味，“我是該說你精明呢，還是……無情？”
    卡洛斯也笑了，那張布滿傷疤的臉，笑起來有種說不出的味道。“都可以。看你怎麽想。” 他頓了頓，主動把碗裏的最後一塊肉遞了過去，“嚐嚐？味道不錯。”
    桑德拉愣了一下，看著遞到麵前的肉，又看了看卡洛斯那雙平靜的眼睛。她沒有拒絕，伸手接了過來，放進嘴裏慢慢咀嚼著。肉很香，還帶著湯汁的溫熱。
    兩人之間陷入了一種奇妙的沉默。遠處的歡聲笑語成了背景音。
    “我叫桑德拉。” 她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嗯。” 卡洛斯應了一聲。
    “在遇到你之前，營地裏……還有以前在黃金雄鷹的時候，追求我的人挺多的。人類，哥布林，都有。” 桑德拉看著篝火，火光映在她漂亮的眼眸裏，跳躍閃爍，“但我從來沒理過他們。”
    她轉過頭，目光直直地看向卡洛斯，那眼神大膽而真誠，不帶絲毫忸怩。“但是你……” 她頓了頓，似乎在給自己鼓勁兒，“你是唯一一個……讓我主動想過來聊聊天的。”
    卡洛斯看著她那雙寫滿了“我對你很感興趣”的眼睛，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無奈的、仿佛是遇到了天大麻煩的表情。他長長地歎了口氣，往後一靠，聲音低沉。
    “那我……真是倒黴。”
    桑德拉先是一怔，隨即明白了這家夥是在開玩笑，是在用他那種特有的、冷硬的方式在……回應她？她再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笑得前仰後合，比剛才還要歡樂。
    “哈哈哈哈！你這個家夥！真是……太有意思了！” 她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這個男人，明明一點甜言蜜語都不會說，卻比那些隻會花言巧語的毛頭小子，有趣一百倍！
    卡洛斯看著她那副笑得花枝亂顫的模樣，雖然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但那雙渾濁的老眼裏，卻也染上了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意。
    也許……日子，也不總是那麽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