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岩城下，那名帝國騎兵連滾帶爬地逃回報信，將艾格尼絲那番充滿了輕蔑與威嚴的話語，一字不差地轉述給了博林。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這位新晉“先鋒官”的臉上。
    他聽著周圍那些帝國騎兵壓低了聲音的議論，感受著他們投來的、混雜著同情、嘲諷和質疑的目光，隻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往頭頂上衝。他那張因為憤怒和羞辱而漲得通紅的臉，在北地清冷的風中顯得格外扭曲。
    那兩個詭異的、如同沉默死神般的灰色碉堡，徹底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也摧毀了他速戰速決、搶占頭功的美夢。可他也不能就這麽在城外幹耗著。他能想象到，三天之內，若是他還在這裏躊躇不前，那三位正跟在後麵、等著看他笑話的伯爵大人，會用怎樣刻薄的言語來嘲諷他這個“暴發戶”的無能。
    他被逼到了懸崖邊上，退無可退。
    羞辱、憤怒、恐懼，還有那份對功名利祿的極度渴望，如同三條毒蛇，瘋狂地啃噬著他的理智。終於，在巨大的壓力之下，一個瘋狂的、孤注一擲的念頭，在他腦海中成型。
    既然常規的戰術行不通，那就……用最古老、也最……“高貴”的方式來解決！
    他猛地一夾馬腹，不顧身邊副官驚愕的勸阻，獨自一人，催動戰馬，衝出了騎兵方陣。他沒有帶任何護衛，也沒有打出代表帝國的旗幟，隻是孤零零的一騎，朝著那座黑色的、沉默的巨城，疾馳而去！
    他一路衝到城下百步開外，猛地勒住韁繩，戰馬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響亮的嘶鳴。
    他抬起頭，那雙布滿了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城牆上那個讓他感到無比羞辱的、高傲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氣，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聲音因為極度的情緒波動而顯得有些嘶啞，卻又異常洪亮：
    “艾格尼絲·馮·拉文德！”
    他直呼其名，這本身就是一種極大的挑釁！
    “你不是說我是忘恩負義的走狗嗎？！你不是說我不敢見你嗎？！現在！我就在這裏！”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原野上回蕩，“我知道！你不敢出城！你怕了！你怕了我身後這三千帝國精銳！”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語氣裏帶上了一種刻意營造的、屬於貴族間的“體麵”和“道義”：
    “但你我之間的恩怨，是屬於你我、屬於貴族之間的事！何必牽連那些無辜的士兵，讓他們為了我們的紛爭而白白流血犧牲？！”
    “我！博林！今天，就在這裏！以我家族的名義，以一名騎士的榮譽，向你！拉文德家族最後的繼承人，發起決鬥！”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孤注一擲的瘋狂，“你敢嗎？！你敢像一個真正的貴族一樣，走出你那烏龜殼般的城牆，與我進行一場公平的、決定彼此命運的決鬥嗎？！”
    來吧！艾格尼絲！你出來啊！ 博林在心中瘋狂地呐喊著。你那麽驕傲！那麽看重你那可笑的家族榮譽！你一定會上當的！隻要你敢一個人出來，我身後這三千騎兵就會立刻衝上去，將你亂刀砍死！就算……就算你帶兵出來，隻要短兵相接，我這三千精銳的帝國騎兵，也足以將你那點可憐的親兵衝得七零八落！來啊！快出來！這是我唯一的機會了！
    城牆之上，艾格尼絲聽著博林那番慷慨激昂、充滿了“騎士精神”的叫陣，臉上先是閃過一絲明顯的錯愕。她微微歪了歪頭，那雙美麗的藍色眼眸裏，流露出一種像是看到了什麽極其新奇、又極其可笑的事物般的古怪神情。
    “喲嗬，” 她終於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帶著幾分玩味、幾分慵懶的輕笑，那聲音不大，卻像羽毛一樣輕輕搔刮著旁邊楊浩的心，“決鬥？這……我還真是沒想到。”
    這個蠢貨……他以為我還是當年那個，會為了所謂“榮譽”而輕易跳進陷阱的黃毛丫頭嗎？用這種激將法……他這是……黔驢技窮了？
    “他這是想引你出去，然後好圍殺你。” 楊浩靠在城垛上，一眼就看穿了對方那點小伎倆，語氣平淡地說道，“你……不會真要去吧？”
    艾格尼絲轉過頭，看著楊浩，臉上露出了一個有些狡黠的、如同小狐狸般的笑容。那笑容裏，帶著一絲自嘲，也帶著一種……被他“帶壞”了的、無所謂的坦然。
    “換做以前，” 她的聲音帶著幾分回憶的悠遠，“在王都的軍事學院裏，老師教導我們，貴族的榮譽高於一切。若是有人以榮譽之名發起挑戰，無論明知是陷阱，也必須慨然應戰。那時候的我，要是聽到這番話，恐怕真的會熱血上頭，為了維護那可笑的‘家族榮耀’，毫不猶豫地跳進這個陷阱裏去。”
    她頓了頓，目光重新落在楊浩的臉上，那雙藍色的眼眸裏，像是落入了初冬清晨最剔透的陽光，冷冽，卻又折射出一種令人玩味的、看透一切的戲謔光芒。
    “不過嘛……” 她的聲音拖長，帶著一絲慵懶的、隻有楊浩能懂的親昵，“自從認識了你這個……不講規矩的混蛋，我感覺……我的道德底線，好像一再地……降低了呢。”
    她朝著楊浩眨了眨眼，那副帶著點小得意的俏皮模樣，讓楊浩的心跳沒來由地快了半拍。
    “所以，這個陷阱，我當然看得一清二楚。” 艾格尼絲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於戰略家的、冰冷的決斷，“不過……我還是要去。”
    “嗯？” 楊浩有些意外。
    “他想引我出去，我又何嚐……不想引他們進來呢？” 艾格尼絲的目光投向城外那三千嚴陣以待的騎兵，眼中閃爍著冰冷的光芒，“博林隻是個誘餌，他身後，肯定還跟著赫爾曼的主力大軍！我要是就這麽縮在城裏，他們反而會步步為營，穩紮穩打。可若是我‘中計’出城……”
    她嘴角勾起一抹危險的弧度：“……正好可以趁機探探他們主力部隊的虛實，看看赫爾曼那隻老狐狸，到底把他的大營安在了哪裏。順便……也讓博林這個叛徒，為他的愚蠢和狂妄，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
    楊浩看著她這副運籌帷幄、自信滿滿的樣子，心中暗讚。
    “行吧。” 他聳聳肩，“那你可得小心點。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 一個冰冷簡潔的聲音在旁邊響起。阿黛拉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他們身邊，她一身黑色的緊身皮甲，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雙刀上，眼神銳利如刀，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