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後悔的博林,康複的托馬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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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的深山老林裏,寒意如同附骨之疽,無孔不入。博林一腳踹在身前那棵枯樹的樹幹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震落了幾片殘存的、被雨水打濕的黃葉。他身上那套曾象征著無上榮耀的嶄新鎧甲,此刻沾滿了泥漿和血汙,幾處凹陷和劃痕記錄著那場噩夢般的慘敗,顯得無比狼狽和諷刺。
“操!操!操!”他紅著眼睛,低聲咒罵著,像一頭被拔了牙的困獸。身邊,僅剩的百十來個殘兵敗將三三兩兩地圍著幾堆快要熄滅的篝火,一個個垂頭喪氣,眼神渙散,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合著絕望和傷口腐爛的酸臭氣味。
“大人……我們……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一個臉上還帶著稚氣的年輕騎兵,也是博林的遠房侄子,鼓起勇氣,湊到他身邊,聲音裏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存糧……不多了,兄弟們的傷也……”
“怎麽辦?我他媽怎麽知道怎麽辦!”博林猛地轉過身,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那雙布滿了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瞪著他,“回去嗎?!回去找卡瓦諾那個蠢貨?!你信不信,我們前腳到大營,後腳他就能把我們所有人的腦袋砍下來,當成他兵敗的替罪羊!然後寫信告訴公爵大人,是因為我們這些‘無能的先鋒’冒進,才導致了他的‘戰略性撤退’!”
年輕騎兵被他吼得臉色煞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博林鬆開手,煩躁地在原地來回踱步,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回去是死路一條。可不回去,又能去哪兒?在這荒山野嶺裏落草為寇?就憑手底下這百十來個被嚇破了膽的殘兵?別說去打劫那些有護衛的商隊了,恐怕連附近稍微大點的村莊都打不下來。更何況,這些帝國騎兵都是有家有室的正規軍,讓他們去當山賊,恐怕第一個就會嘩變。
我怎麽就……怎麽就信了赫爾曼那隻老狐狸的鬼話! 博林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悔恨。我怎麽就沒看清楚,艾格尼絲那個女人,還有她身邊那個該死的哥布林,根本就不是普通的角色!我當初……當初若是……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事到如今,想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想要活下去,想要重新爬起來,唯一的辦法,就是將功贖罪。不,不是贖罪,是立下更大的、足以蓋過卡瓦諾那幾個廢物的、讓赫爾曼公爵都無法忽視的功勞!隻有這樣,他才能擺脫替罪羊的命運,才能重新奪回屬於他的榮耀!
可是,功勞……又從何而來?
他抬起頭,目光穿透層層疊疊的枝椏,望向了遠處那座在記憶中已經變得如同魔鬼堡壘般的黑色城市——鐵岩城。正麵進攻已經證明是死路一條。那麽……
一個陰狠的、瘋狂的念頭,如同毒蛇般,悄然鑽入了他的腦海。
既然打不進去……那我就……從內部把它給毀了!
他轉過身,看著那些還沉浸在絕望中的手下,臉上露出了一個猙獰而決斷的笑容。
“傳我的命令!”他的聲音沙啞,卻重新帶上了幾分屬於指揮官的威嚴,“所有人,就地休整!把傷養好!我們……不回去了。”
“不回去?”年輕騎兵愣住了。
“沒錯。”博林看著他,眼神裏閃爍著屬於賭徒的、最後一搏的瘋狂光芒,“我們要在這裏……等著。等著一個機會,一個能讓我們……一雪前恥的機會!”
雨後的鐵岩城,空氣清新得如同被泉水洗過的水晶。府邸的庭院裏,幾棵耐寒的鬆樹更顯蒼翠,地上濕漉漉的石板路,被午後的陽光曬得升騰起一層淡淡的水汽。
托馬斯扶著回廊的柱子,小心翼翼地邁出了一步。他身上穿著一套幹淨的亞麻布衣服,傷口處的繃帶換了新的,雖然走動時依舊會牽扯到傷處,傳來一陣陣鈍痛,但他蒼白的臉上,卻帶著一種重新掌控自己身體的、固執的喜悅。這是他重傷昏迷後,第一次靠自己的力量下地行走。
“你……你當心點!”一個清脆又帶著幾分緊張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羅莎正抱著一摞看起來是商業賬目的羊皮紙卷,從庭院的另一頭快步走來。她看到托馬斯那副搖搖晃晃、隨時可能摔倒的樣子,立刻加快了腳步,跑到他身邊,有些擔憂地看著他。
“你怎麽一個人就出來了?莉娜姐姐不是讓你在床上好好躺著嗎?”她說話的語氣帶著幾分責備,但眼神裏的關切卻藏不住。
托馬斯看著她,那張在記憶中總是帶著明朗笑容的臉,此刻因為擔憂而微微蹙著眉。他扯了扯嘴角,想露一個無所謂的笑容,卻因為牽動了傷口而變成了一個有些滑稽的齜牙咧嘴。
“總躺著,骨頭都要生鏽了。”他沙啞地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自嘲,“再說了,一個大男人,總不能一直讓你們這些女孩子照顧吧?”
“現在還逞強。”羅莎小聲嘟囔了一句,但還是將手中的賬簿放在旁邊的石凳上,伸出手,想要扶他。
托馬斯卻微微側身,避開了她的手,堅持自己扶著柱子站穩。他看著羅莎,眼神裏第一次沒有了那種冰冷的隔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鄭重的、有些笨拙的感激。
“那天……謝謝你。”他說得很慢,像是在斟酌每一個字,“在溪穀鎮,如果不是你……”
“別說這個啦!”羅莎立刻打斷了他,臉上飛起兩抹紅暈,“我……我也沒做什麽,都是莉娜姐姐教得好。”
“不,你做的很好。”托馬斯搖了搖頭,眼神異常認真,“我……我欠你一條命。”
“別說欠不欠的,我們是同伴嘛。”羅莎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轉移話題,“對了,上次教我的那些劍術基礎,我這幾天自己有偷偷練習哦!感覺……好像有點進步了!”她說著,還興衝衝地比劃了一個刺劍的動作。
托馬斯看著她那副有些笨拙卻又充滿了活力的樣子,那顆因為仇恨和背叛而變得冰冷麻木的心,似乎被什麽東西輕輕敲了一下。他忍不住說道:“你的站姿還是不對,重心太高了。”
“啊?是嗎?”羅莎立刻停下動作,有些苦惱地看著自己的腳。
“還有……”托馬斯似乎找到了自己擅長的話題,話也多了起來,“你出劍的時候,手腕太僵硬了……”
他正想上前一步,親自給她示範一下,腳下卻一個踉蹌,身體不受控製地晃了一下。
“哎!你小心!”羅莎驚呼一聲,眼疾手快地衝上前,一把扶住了他即將摔倒的身體。
這一次,托馬斯沒能再躲開。羅莎嬌小的身軀結結實實地撞進了他懷裏,他下意識地伸手環住了她,才沒有兩個人一起摔倒。柔軟的、帶著少女特有馨香的身體,和自己這副傷痕累累的、虛弱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一種奇異的、陌生的感覺瞬間傳遍全身。他甚至能感覺到她因為緊張而加速的心跳。
“說了讓你別亂動了!”羅莎的臉頰緊貼著他的胸膛,聲音悶悶的,帶著幾分嗔怪和後怕,“傷還沒好利索,就想當別人的老師嗎?”
托馬斯的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他低下頭,就能看到她毛茸茸的發頂,聞到她發間那股好聞的、像是陽光和青草混合的香氣。他的臉頰,不受控製地熱了起來。
“我……我隻是……”他想解釋,卻發現喉嚨幹得厲害。
羅莎扶著他站穩後,才有些臉紅地從他懷裏退開。她抬起頭,想再說他兩句,目光卻不經意地落在了他那張近在咫尺的、因為虛弱而顯得愈發蒼白的臉上。
他……羅莎的心沒來由地漏跳了一拍。他長得……原來……原來這麽好看啊……
之前的相處,不是在緊張的逃亡路上,就是在昏暗的篝火旁,她從未如此近距離地、如此仔細地看過他的臉。他不是那種粗獷的、充滿壓迫感的英俊,而是一種帶著幾分少年氣的、精致的美。皮膚是健康的象牙色,眉毛濃密修長,像兩把蓄勢待發的劍。鼻梁高挺,嘴唇的輪廓清晰而優美,隻是此刻因為失血而沒什麽顏色。最特別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雙深邃的、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此刻雖然還帶著幾分病態的迷茫和陰鬱,卻依舊掩蓋不住那份天生的、如同被神明親手雕琢過的清雋。
天哪……他……他比那些自詡風流的貴族少爺,還要好看一百倍…… 羅莎感覺自己的臉頰更燙了,她下意識地移開目光,不敢再看,心髒卻“噗通噗通”地跳個不停。
“看什麽?”托馬斯注意到她那直勾勾的、有些呆滯的眼神,皺了皺眉,聲音裏帶著幾分不自在。
“沒……沒什麽!”羅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猛地後退一步,雙手緊張地在身前絞著,語無倫次地說道,“我……我是想說!你……你該回去休息了!對!休息!我……我先走了!”
她說完,也不等托馬斯回話,就抓起石凳上的那摞羊皮紙,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地,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庭院。
托馬斯看著她那有些慌亂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這副虛弱的模樣,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無奈的、混雜著幾分自嘲和一分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意的表情。
他扶著柱子,慢慢地在石凳上坐了下來,自言自語般地嘟囔了一句。
“真是……見笑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