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霧氣還未散盡，卡瓦諾伯爵的營寨裏已經是一片肅殺。昨夜的混亂被強行壓製下去，但空氣中那股揮之不去的血腥與焦臭味，如同附骨之疽，提醒著每一個幸存的士兵那場噩夢般的潰敗。衛兵們來回巡邏的腳步聲沉重而壓抑，幾乎沒人說話，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麻木和恐懼。
    “報——！”
    一名斥候連滾帶爬地衝進了中央大帳，他身上的皮甲被荊棘劃破了好幾道口子，臉上滿是泥汙和汗水，整個人狼狽得像是剛從地獄裏爬出來。他單膝跪地，聲音因為劇烈的喘息而斷斷續續：“大人！叛軍……叛軍的主力，出動了！正……正朝著我們的方向開進！”
    帳內，正在研究地圖的卡瓦諾和羅塞爾伯爵同時抬起頭來。羅塞爾的臉上瞬間血色盡失，緊張地握住了腰間的劍柄。卡瓦諾的臉色也陰沉了下去，但他還算鎮定，聲音平穩地問道：“距離多遠？有多少人？行軍速度如何？”
    斥候努力地平複了一下呼吸，才繼續匯報道：“距離我們……大約還有一百裏。旗幟很多，看不清具體人數，但陣線拉得很長，應該全是他們的主力。隻是……隻是他們的行軍速度……非常慢。甚至比我們運送攻城器械的老弱輔兵還要慢！”
    “慢？”卡瓦諾的眉頭緊緊鎖了起來。這個詞非但沒有讓他感到輕鬆，反而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髒。慢，意味著穩妥，意味著胸有成竹，意味著……他們正在從容不迫地部署著某種他所不了解的、致命的東西。
    “是的，大人，”斥候補充道，“我們的弟兄在外圍觀察了很久，他們走得很從容，完全不像是在急行軍。隊伍的中央，好像……好像有很多用布蓋著的、非常沉重的馬車，需要幾匹馬才能拉動一輛。”
    馬車……卡瓦諾和羅塞爾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那個可怕的攻城戰，那如同天神之錘般從天而降的爆炸，瞬間在他們腦海中浮現。他們雖然沒有親眼見到那殺器究竟是什麽模樣，但斥候的描述，卻將這恐怖的武器與一個具象的、正在緩緩逼近的實體聯係了起來。
    就是那些東西。那些藏在黑布下麵的、由十幾匹馬拖曳的怪物，就是當晚將菲利普伯爵的五千大軍轟成碎肉的元凶。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卡瓦諾揮了揮手，屏退了斥候。大帳內，隻剩下他和羅塞爾兩人，氣氛壓抑得幾乎要凝固。
    “卡瓦諾，他們……他們真的敢帶著那種武器出來跟我們打野戰？”羅塞爾的聲音有些幹澀，“他們離我們還有一百裏地，這個距離，足夠我們做很多事情了。我們是不是……派一支精銳騎兵去突襲他們的側翼？趁他們還在行軍，還沒把那些鬼東西架設起來……”
    “你覺得，那個狡猾的女爵會想不到這一點嗎？”卡瓦諾冷冷地打斷了他，他走到沙盤前，手指在那片代表著兩軍之間巨大曠野的區域上劃過。“一百裏，這是一個非常微妙的距離。它給了我們一種可以隨時出擊的錯覺，但同時也給了他們自己足夠的反應時間。我敢保證，現在我們派出去的任何一支部隊，都會一頭撞進他們精心布置的陷阱裏。你難道忘了菲利普是怎麽死的嗎？”
    羅塞爾的臉色更難看了。他當然沒忘。想到那個在營嘯中被斬首的同僚，他至今都覺得後背發涼。他知道卡瓦諾說得對，麵對這種未知的、超出了他們戰爭常識的力量，任何輕舉妄動都等同於自殺。
    卡瓦諾看著羅塞爾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知道如果不給他一點信心，這仗還沒開打，己方的士氣就要先崩潰了。他深吸一口氣，臉上那陰沉的表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掌控全局的、強大的自信。
    “走吧，羅塞爾，別在這裏自己嚇自己了，”他拍了拍羅塞爾的肩膀，沉聲說道，“讓你看看，我為他們準備的……真正的歡迎儀式。我承認，我小看了他們的新式武器。但是，他們也同樣也缺少對魔法的敬畏。”
    兩人走出大帳，營寨外的曠野一望無際。秋日的荒草已經變得枯黃，在風中搖曳，看似與北境任何一片普通的土地都沒有區別。但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其中隱藏的詭異之處。
    數百根兩人多高的、通體漆黑的石柱，以一種毫無規律的方式，散亂地分布在這片方圓數裏的曠野之上，像一座被廢棄的古老陵園。而在這些石柱之間，地麵上有著無數道被枯草精心掩蓋起來的溝壑。這些溝壑縱橫交錯，曲折蜿蜒，偶爾在某個交叉點，還能看到一些用特殊顏料繪製的、暗紅色的複雜符文。
    “這是……”羅塞爾瞪大了眼睛，他感受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似無的、壓抑的能量波動，讓他皮膚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這是‘奧術洪流法陣’，”卡瓦諾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病態的狂熱和驕傲，“我這兩天一直在做這件事。每一根石柱都是一個能量節點，每一條溝壑都是一道導能法紋。這些……都是從幾個月前，赫爾曼公爵大人在伊爾森的慘敗中總結出的教訓。”
    他指著遠方，聲音變得高亢起來：“幾個月前，伊爾森人用一個覆蓋了整個山穀的魔法陷阱，就讓公爵大人的十萬大軍差點全軍覆沒，差點連公爵本人都被生擒。那個恥辱，我們絕不能再犯第二次！而現在……”他的臉上露出了殘忍的笑容，“……我要用他們的方式，奉還給那個無知的女爵！雖然咱們法師數量不足，不過對付幾千人足夠了！”
    他走到一根石柱旁，用手撫摸著上麵冰冷的符文。“這些法陣平時不會有任何反應，但隻要他們的大軍全部進入這片區域，隻要我一聲令下，我們營中僅剩的三十名魔法師，就會在安全的後方同時開始吟唱。充足的吟唱時間，加上法陣的能量增幅，足以在瞬間抽空周圍所有的元素能量，形成一場席卷整個戰場的、毀滅性的奧術風暴！”
    他張開雙臂，仿佛已經看到了那副毀天滅地的景象，聲音裏充滿了對勝利的渴望。“到時候，管他是什麽厲害的武器，管他是什麽無敵的軍團，在這絕對的、純粹的魔法力量麵前，都將化為齏粉！這，才是戰爭的終極藝術！這，才是我們帝國貴族統治這片大陸的根本！”
    羅塞爾聽得目瞪口呆，他怔怔地看著眼前這片看似平靜、實則蘊含著無盡殺機的曠野，又看了看身邊這個因為自信而顯得有些瘋狂的卡瓦諾，心中的恐懼漸漸被一種同樣狂熱的期待所取代。
    “到時候，艾格尼絲會見識到的，她那點投機取巧的小玩意兒，在真正的戰爭藝術麵前，是多麽地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