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安林公爵那蒼老而又平靜的聲音，如同在死寂的湖麵上投下了一塊巨石，讓書房內那三個因為絕望而幾乎要停止思考的男人，同時將目光聚焦在了他身上。財政大臣張著嘴，忘了把自己那快要跳出胸膛的心髒按回去；軍務大臣則停止了無意識地撫摸劍柄的動作，眼中流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
    阿拉裏克二世看著自己這位總是笑嗬嗬的叔叔，那雙因為憤怒和無力而顯得有些黯淡的眼睛裏，重新燃起了一點微弱的光。他沒有說話，隻是用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陛下，我們當然要對外宣稱我們勝利了，一場輝煌的、足以載入史冊的大捷。”老公爵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繡著金線的袖口，他的動作從容不迫，仿佛在談論一場與自己無關的牌局，“赫爾曼公爵在北境浴血奮戰，成功挫敗了叛逆女爵的主力。隻是，公爵大人心懷仁慈，不忍見北境生靈塗炭，才選擇了暫時休戰，給了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一個最後的、體麵的投降機會。”
    這番顛倒黑白的話，讓財政大臣和軍務大臣都聽得目瞪口呆，他們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又不知道該從何反駁。
    “至於菲利普和卡瓦諾兩位伯爵，”老公爵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恰到好處的悲戚，“他們是為了掩護主力、為了帝國的榮耀而英勇犧牲的。他們是英雄，是所有貴族的楷模。我們不僅要為他們舉行最隆重的追悼儀式，還要將他們的英勇事跡寫進詩歌，讓吟遊詩人在王國的每一個角落傳唱。”
    “可……可是，叔叔，”阿拉裏克二世終於忍不住開口，他的聲音裏帶著無法理解的困惑，“補償呢？那些家族不會隻滿足於一頂英雄的帽子，他們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土地和金錢！國庫裏……”
    “補償當然要給，而且要給得足夠多，多到讓他們所有人都閉上嘴。”老公爵打斷了他，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渾濁的眼睛裏，閃爍著老狐狸般的精明光芒，“但不是由我們阿拉裏克家族來出。”
    他緩緩地走到巨大的地圖前，用他那根枯瘦的手指，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那個圈正好將卡林迪亞王國最北方的兩座重鎮——索倫堡和銀月城，以及那片至今還未被征服的、屬於拉文德女爵的廣袤領地，全都圈了進去。
    “陛下，赫爾曼公爵雖然退守了，但索倫堡和銀月城還在我們手裏。我們就把這兩座城，連同城外所有肥沃的土地，全部分封給這次出征有功、以及……損失慘重的幾大家族。告訴他們，這是帝國對他們忠誠的獎賞，也是對英雄後人的撫恤。”
    “這……這怎麽行！”軍務大臣失聲叫道，“那可是我們北境最重要的兩座軍事要塞！就這麽分出去，萬一他們……”
    “他們不會的。”老公爵轉過頭，看著他，臉上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因為，我們還要把那座我們至今還沒拿到手的鐵岩城，以及它周圍所有的一切，都一並‘賞賜’給他們。尤其是卡瓦諾和菲利普的家族，要給他們最大份的。”
    “可是叔叔，鐵岩城……我們還沒打下來呢！”阿拉裏克二世徹底被自己叔叔這天馬行空的想法給搞糊塗了。
    “就是因為還沒到手，才要給他們。”老公爵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淡淡的、如同在教導一個不成器學生的笑意，“陛下，那都是虛無縹緲的期權。我們畫一張巨大的、無比誘人的餅，告訴他們，這就是你們的了，去拿吧。他們為了守護自己已經到手的索倫堡和銀月城，為了得到那張大餅上承諾的更多財富，他們會怎麽做？”
    他沒有等國王回答，便自己給出了答案：“他們會比我們更上心，會自己掏錢招募軍隊，會親自去加固城防，會不計代價地去和那個拉文德女爵死磕。因為那是他們自己的財產了。”
    他走回到國王身邊，輕輕拍了拍自己侄子的肩膀，那蒼老的聲音裏充滿了洞悉一切的智慧和一絲不易察見的冷酷。“而我們阿拉裏克家族，什麽都不用做。我們隻需要積蓄實力，躲在後麵，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們和那個女爵鬥得兩敗俱傷，耗盡他們最後一分力氣。等到時機成熟，我們再發動一場真正的、決定性的戰役。到那個時候，陛下，整個北境，無論是誰的土地，最終都會重新回到您的腳下。怎麽分，怎麽賞，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嗎？”
    書房裏陷入了一片死寂。財政大臣和軍務大臣張著嘴，像是兩條缺水的魚，他們看著眼前這個笑嗬嗬的老人，感覺自己後背的寒毛都豎了起來。他們這才明白，眼前這個看似無害的老頭，才是整個王國最可怕的、真正的操盤手。
    阿拉裏克二世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叔叔，他那顆因為慘敗而幾乎要停止跳動的心髒，在這一刻，被這番充滿了權謀與遠見的“教誨”重新注入了活力。他眼中的憤怒、無力、迷茫，在短短幾分鍾內，全部轉化成了一種近乎於狂熱的崇拜。他看著眼前這個為他撥開所有迷霧、指明了一條通往最終勝利的康莊大道的老人，忽然覺得自己之前那些所謂的帝王心術，簡直幼稚得可笑。
    他深吸一口氣，對著弗安林公爵，鄭重地、深深地彎下了腰，那姿態，甚至比對神明還要虔誠。
    “叔叔，要不是您年紀大了，這個皇位……真的都該您來坐。”
    弗安林公爵看著自己那五體投地的侄子，隻是嗬嗬地笑了起來，他擺了擺手，那語氣仿佛隻是在拂去一件衣服上的灰塵。“哈哈，陛下，您可別開這種玩笑了，老臣我這把老骨頭，可經不起您這麽大的禮。”
    “這還不夠！”阿拉裏克二世直起身，他的眼中重新燃燒起了屬於國王的火焰，那火焰裏，還夾雜著一種新學會的、更加陰狠和瘋狂的東西，“我們還要組建一個勝利宣講團！對！勝利宣講團！我要讓整個王國，不，我要讓大陸上的每一個國家都知道，我們卡林迪亞，是勝利的一方！永遠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