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倫城郊外的空地上，一場前所未有的“奇景”吸引了城中所有無所事事的貴族和商人。伊莎貝拉·埃森巴赫，這個不久前還被所有人視作家族敗落、前途黯淡的可憐孤女，此刻卻像一位經驗豐富的工頭，指揮著上百名工人，在一段被清理出來的、長約百步的平地上，鋪設著兩條烏黑的、由硬木和鐵皮包裹的“軌道”。
    “我真是搞不懂，這個埃森巴赫家的小姑娘到底在想什麽？”一個穿著紫色絲綢外套、身材臃腫的男爵，搖著手中的酒杯，對著身邊幾個同樣來瞧熱鬧的貴族，用一種充滿了優越感的語氣說道，“她從鐵岩城那個女巫手裏要回了她父親的腦袋，這確實是件有勇氣的事。可她現在在幹嘛？不好好去經營國王賞賜給她的那些產業，反倒在這裏玩起了泥巴和木頭？”
    “誰說不是呢？我聽說她把家族最後一點積蓄都拿出來，雇了這麽多工人，就為了鋪這兩條破木頭條子。”另一個看起來精明幹練的商人家族代表，撚著自己那兩撇精心打理過的小胡子，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依我看，這小姑娘是被她父親的死給刺激傻了，想用這種方式來博取赫爾曼公爵大人的同情吧。”
    “同情？哼，公爵大人現在正為戰事焦頭爛額，哪有閑工夫理會一個小姑娘的胡鬧。”一個穿著輕甲、看起來像是軍功貴族的男人冷哼一聲，他的目光在伊莎貝拉那身利落的黑色騎裝和纖細的腰身上來回掃視著，那眼神裏的輕蔑毫不掩飾，“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妞長得倒還真不錯，等她把家底敗光了，說不定我還能……”
    他的汙言穢語還沒說完，一個清脆而又冰冷的聲音便從他們身後響了起來。“幾位大人，如果你們隻是來看熱鬧的，我非常歡迎。但如果你們是來說風涼話的，那我建議你們現在就閉上嘴，然後滾遠一點。”
    眾人回頭，隻見伊莎貝拉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他們身後，她那雙清澈的眼睛裏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如同兩潭深不見底的湖水。那幾個剛才還在說三道四的貴族，被她看得心裏一陣發毛，下意識地閉上了嘴。
    伊莎貝拉沒有再理會他們，而是走到了那段剛剛鋪設完成的“軌道”前，對著周圍所有圍觀的人，朗聲說道：“我知道，大家一定都很好奇，我花這麽大的力氣，鋪這兩條又直又硬的木頭條子，到底是為了什麽。現在，我就讓大家親眼看一看，它真正的用處。”
    她拍了拍手，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兩組車隊便立刻行動起來。一組是普通的四輪馬車，由兩匹健壯的挽馬拖曳，車上裝滿了沉重的鐵礦石，車輪已經深陷在鬆軟的泥土裏。另一組，則是一輛經過特殊改造的、輪子帶著凹槽的馬車，同樣由兩匹馬拖曳，但車廂卻比普通的馬車大了整整一圈。工人們將這輛改造過的馬車緩緩推上了那兩條烏黑的軌道。
    “現在，請大家看好了。”伊莎貝拉示意兩邊的車夫同時揮鞭。
    普通的馬車在車夫的吆喝和鞭打下，艱難地向前移動著，車輪在泥地裏碾出深深的溝壑，兩匹馬累得氣喘籲籲，渾身是汗，走了不到三十步，就再也拉不動了。而另一邊，那輛行駛在軌道上的馬車，卻如同在冰麵上滑行一般，被兩匹馬輕輕鬆鬆地就拉動了起來，速度越來越快，轉眼間就跑完了整整一百步的距離，馬匹甚至連大氣都沒怎麽喘。
    “這……這怎麽可能？！”
    “天哪！它拉的貨至少比旁邊那輛多一倍！竟然還跑得這麽快！”
    圍觀的貴族們全都驚呆了，他們揉著自己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堪稱神跡的一幕。
    伊莎貝拉看著他們那副見了鬼的表情，臉上露出了一個自信的笑容。“各位大人，現在你們明白了嗎？隻要有了這條‘軌道’，我們運送貨物的效率，至少能比現在提高五倍！成本，則能降低一半以上！”
    就在這時，一個充滿了驚喜和誇張的年輕聲音，從人群後方傳了過來。
    “太……太神奇了！這簡直是神明才能想出來的點子！伊莎貝拉小姐！你真是個天才！”
    眾人回頭，隻見赫爾曼公爵那個不學無術的寶貝兒子，埃德加·斯特勞斯，正搖著一把華麗的羽毛扇，滿臉潮紅地擠了進來。他看著那條神奇的“軌道”，又看了看那個神情冷靜、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伊莎貝拉，那雙總是帶著幾分輕浮的眼睛裏，此刻全是毫不掩飾的狂熱和……占有欲。
    “伊莎貝拉小姐！”埃德加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伊莎貝拉麵前，那動作急切得差點被地上的石頭絆倒。他一把抓住伊莎貝拉的手，那雙因為激動而有些發燙的手，讓伊莎貝拉下意識地皺了皺眉，但還是沒有抽開。
    “這麽偉大的工程，怎麽能讓你一個人承擔呢？這不公平！”埃德加的聲音裏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正義感”，“我決定了！這個項目，我個人讚助五千個金幣！不！一萬個！隻要能讓這條偉大的‘黃金之路’早日修通，花再多錢都值得！”
    他這番“豪言壯語”，如同在滾油中潑入了一瓢冷水，瞬間讓在場所有還在猶豫和觀望的貴族們都炸開了鍋！他們不是傻子，埃德加雖然是個紈絝子弟，但他代表的可是赫爾曼公爵！連公爵大人都如此看好這個項目，那其中蘊含的巨大利益，還用得著懷疑嗎？！
    “埃德加少爺說得對！這麽好的事，怎麽能讓埃森巴赫家族一家獨占呢！我們布魯克家族，也願意出三千金幣！”
    “還有我們！我們願意承擔從索倫堡到銀月城那一段的所有人工費用！”
    “伊莎貝拉小姐！您看看我！我們家族有最好的船隊！隻要鐵路修到港口，我保證能把您的貨物運到大陸的任何一個地方！”
    剛才那些還在嘲笑伊莎貝拉的貴族們，此刻一個個都跟瘋了似的，揮舞著手裏的錢袋和地契，爭先恐後地往她身邊擠，那副嘴臉，比賭場裏輸紅了眼的賭徒還要狂熱。
    伊莎貝拉被這突如其來的、山呼海嘯般的熱情給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求助似的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卡洛斯。卡洛斯則對著她，不動聲色地豎起了一個大拇指，臉上全是“幹得漂亮”的讚許。
    伊莎貝拉深吸一口氣，終於穩住了心神。她看著眼前這些恨不得把錢直接塞進她懷裏的“投資人”，臉上重新露出了那種屬於商人的、冷靜而又精明的笑容。
    “各位大人，請不要著急。關於鐵路的修建計劃和股份分配方案，我們埃森巴赫家族已經草擬了一份詳細的計劃書。明天上午，我會在城主府邸的會客廳，舉行第一場項目說明會。到時候，歡迎各位有實力、也有誠意的合作夥伴，前來洽談。”
    城牆之上，赫爾曼公爵將城郊那場因為利益而上演的瘋狂鬧劇盡收眼底。他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喝著杯中的葡萄酒，那張總是如同岩石般堅毅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個極其複雜的、混雜著困惑、無奈和一絲被時代拋棄的落寞的表情。
    貿易……合作……投資……股份……
    這些陌生的詞匯，在他那顆裝滿了戰爭、權謀和殺伐的腦袋裏反複回響。他感覺自己好像越來越看不懂這個世界了。他本以為，自己麵對的隻是一場普通的平叛戰爭，他隻需要用絕對的武力，將那些不聽話的棋子從棋盤上抹去就行了。可現在，他發現，對方根本就不在他的棋盤上玩了。那個女人，還有她背後那個神秘的男人，他們用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全新的規則，在另一張更大的棋盤上，悄無聲息地布著一個他看不懂的局。而他，和他所代表的整個帝國舊貴族階層，似乎都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對方棋盤上的一顆……被利用的棋子。
    “大人，”身邊的副官看著他那陰晴不定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開口，“我們……真的要讓他們就這麽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修一條直接通往我們死敵心髒的……路嗎？”
    赫爾曼將杯中最後一口酒飲盡，他沒有回答副官的問題，而是轉過身，看著那輪即將落下的、血紅色的夕陽，用一種近乎於自語的、充滿了疲憊的聲音，緩緩說道。
    ”都是國王他定下的政策，搞成這樣，我們等著分一杯羹就好了。一條路而已，能有多大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