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風裏還裹著一絲涼意。
    嘉興國道入口處，八輛轎車安靜地停靠在路邊，像是在等待君王檢閱的臣子。
    一群西裝革履的中年老板，此刻卻全無平日裏的派頭，聚在車前焦躁地抽著悶煙，空氣中彌漫著緊張和期待。
    “來了！”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所有人猛地抬頭，視線齊刷刷地投向國道盡頭。
    一頭漆黑的鋼鐵巨獸，正撕開地平線，挾著雷霆萬鈞之勢，風馳電掣而來。
    那霸道硬朗的車身輪廓，是凱迪拉克！
    張天瞳孔驟然一縮，死死盯住那滬a牌照。
    難道是上海那位薑於洪親自過來了？
    “我的天……真是凱迪拉克！”
    “這車落地得一百多萬吧？”
    “何止！這一輛車，頂得上我半個廠子了！”
    議論聲中，凱迪拉克平穩減速，如巨鯨入港，悄無聲息地滑到車隊旁停下。
    全場，鴉雀無聲。
    張天掐滅煙頭，幾乎是小跑著迎了上去，其餘老板也連忙跟上，臉上堆滿了謙恭的笑。
    車窗，卻並未降下。
    深色的玻璃隔絕了內外，隻能隱約看到一個年輕男人的輪廓，靜靜地坐在駕駛位上，紋絲不動。
    一股無形的壓力，從車內彌漫開來。
    張天在車門外站定，大氣都不敢喘，他能感覺到，車裏那位在審視著他，審視著每一個人。
    他額頭滲出細汗，終於還是硬著頭皮，恭敬地躬了躬身。
    “張爺！”
    車窗，這才緩緩降下，露出一張戴著金絲眼鏡的年輕麵孔。
    張誠的目光平靜如水，掃過張天，又掃過他身後那群噤若寒蟬的老板。
    他沒有下車，甚至連身體都沒動一下，隻是淡淡地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約高市長。”
    高市長，正是高大同的父親。
    張天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變成了苦笑：“張爺，高市長日理萬機，我……我的分量，恐怕約不到啊。”
    他想說，你太看得起我了，那可是嘉興的市長！
    張誠的眼神沒有任何變化，仿佛早就料到這個回答。
    “那就先約高大同。”
    “我有事，跟他談。”
    “沒問題！這個沒問題！”張天如蒙大赦，連連點頭。
    張誠不再多言，抬手，車窗平穩升起，再次隔絕了世界。
    引擎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
    張天嚇得連忙轉身，向自己的桑塔納跑去，生怕慢了一步。
    “愣著幹什麽？上車！跟上！”他衝著身後那群還在發呆的老板低吼。
    眾人這才如夢初醒，麵麵相覷，眼神中滿是震撼。
    這阜寧來的老板……好大的架子！
    可那輛車，那份氣度，卻讓這天大的架子，顯得理所當然！
    張天的桑塔納識趣地開到凱迪拉克前麵引路，九輛車組成的車隊，浩浩蕩蕩地駛入嘉興市區，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半小時後，國運大飯店。
    車隊停穩，張天第一個衝下車，跑到凱迪拉克旁，畢恭畢敬地拉開車門。
    “張爺，先吃個便飯，我已經安排好了。”
    “嗯。”
    張誠這才不緊不慢地拔下車鑰匙，握著那根頂端鍍金的黑檀木手杖，走下車。
    “張老板，久仰大名，我叫黃品羽！”
    “張老板您好，我是李三思！”
    老板們一擁而上，爭相伸手。
    張誠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逐一與他們握手，氣度從容：“諸位客氣了，進去談吧，別擋著飯店的生意。”
    “對對對，張老板說的是！”
    “走走走，今天必須陪張老板喝好！”
    一行人前呼後擁地走進飯店。
    張天早已訂下最豪華的包廂，此刻他正跑到前台，借用電話緊急聯係高大同。
    聽說張誠親至嘉興，電話那頭的高大同沒有絲毫猶豫，立刻答應馬上趕來。
    包廂內，氣氛熱烈。
    “張老板，能認識您，是我們這幫外地人的榮幸！這杯，我們敬您！”李三思高舉酒杯，一飲而盡。
    “各位太客氣了。”張誠微笑著，同樣飲盡杯中酒。
    酒桌文化，是拉近關係最好的催化劑。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高大同到了。
    他依舊是那副高瘦模樣，但一進門，就被包廂裏的氣氛和張誠的新造型驚了一下。
    “高處長，稀客稀客！”
    “高處長快請上座！”
    高大同的到來，讓本就高昂的氣氛，瞬間推向了頂峰。
    他笑著與眾人打過招呼，徑直坐到張誠身邊，壓低了聲音：“張老弟，你這一身行頭，我差點沒認出來。俊，太俊了！”
    張誠大笑：“人不行，隻能靠衣裝了。”
    寒暄過後，高大同臉色一正，聲音更低了些：“張老弟，忠明那件事，是高哥對不住你。”
    張誠搖了搖頭，目光平靜：“高哥言重了，路是他自己選的，怨不得旁人。”
    “你連‘高哥’都不叫了，這是心裏有氣啊。”高大同試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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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哥，這不是正式場合嘛。”張誠笑了笑，話鋒一轉，“我這次來嘉興，是想做點事。”
    高大同眼神一凝，包廂裏其他老板的喧鬧聲仿佛都低了下去，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什麽事？”
    張誠沒有直接回答，他端起酒杯，目光緩緩掃過在座的每一位老板。
    “諸位在嘉興做生意，不容易吧？”
    一句話，讓所有人都沉默了。
    “被本地人排擠，被嘉興幫壓榨，辛辛苦苦賺點錢，大頭卻要上供給別人。”
    “想挪走，廠房、設備、人脈，都是成本，動彈不得。”
    “想留下，又咽不下這口氣。”
    “我說的，對不對？”
    張誠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錘子，狠狠敲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針針見血！
    “張老板……”李三思嘴唇翕動，臉色漲紅。
    張誠放下酒杯，發出“嗒”的一聲輕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所以，我來了。”
    他身體微微前傾，一股強大的氣場瞬間籠罩了整個飯局。
    “我準備在嘉興，成立一個新的商會。一個隻屬於我們外地人的商會。”
    “我來當會長。”
    “我要帶著你們，把過去被搶走的，都堂堂正正地拿回來！”
    整個包廂，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張誠這番話震得頭皮發麻！
    跟嘉興幫對著幹？還要把被搶走的拿回來？這是要開戰啊！
    “張老板……這……這恐怕……”黃品羽的聲音都在發顫。
    張誠笑了，那笑容裏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
    “怕了？”
    “我知道你們在怕什麽，無非就是嘉興幫人多勢眾，又有官方背景。”
    他看向高大同，緩緩說道：“高哥，你父親是高市長。”
    他又從老板包裏，拿出一份合同，輕輕拍在桌上。
    “這是上海於洪公司入股我新公司的合同。”
    於洪公司！
    這四個字像一顆炸雷，在眾人耳邊炸響。
    張誠的手指在合同上輕輕一點。
    “這是溫州江南鞋業的合作意向書。”
    “我不是要跟整個溫州商會合作，而是整個溫州商會，要跟我合作。”
    他收回合同，身體靠回椅背，看著已經目瞪口呆的眾人。
    “現在，我打算在嘉興投一筆錢，搞一個工業園區，所有費用，我一個人出。”
    “這個園區，隻對我們自己商會的成員開放。生產、原料、銷售渠道，我一手包辦。你們，隻需要把東西造出來。”
    “我給你們一個掀翻桌子的機會。”
    張誠的目光最後落在高大同身上，語氣變得無比誠懇。
    “高哥，所以，我想請你，幫我約一下高市長。”
    “告訴他，我帶著五十萬的保證金，和掀翻嘉興舊格局的誠意，來跟他談一談。”
    “談一談嘉興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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