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炎背著厚厚的玄重尺一路前進，終於入了鎮，隻是剛剛進入鎮子，蕭炎就感覺到這鎮子裏的氣氛有點怪，隻是站在入鎮子的道路上，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丹藥氣息。
    他抽了抽鼻子，這藥味並不難聞，反而還帶著幾分淡淡的馨香，順著鼻腔滑進腔子裏，甚至能讓他體內龜爬一樣的鬥氣微微振奮一下。
    蕭炎眨眨眼，往鎮子兩側看了看，一側是坡度陡峭的高山，另一側則是蓊蓊鬱鬱的林海，猶豫了幾秒，掂了掂背上的武器，蕭炎埋下頭就繼續往前，打定主意不在這座鎮子停留。
    他現在雖然是少年人的身體，但心智可不是，上輩子當社畜的豐富經驗告訴他，能彌漫一整個鎮子的丹藥，即便是效果再拔群，也別沒事找事的瞎湊熱鬧。
    沿途上，類似飯莊酒肆內形容枯槁的人不在少數，甚至不少人幹脆就窩在牆角能曬得到陽光的角落，蜷成一團，兩眼呆滯。
    但奇怪的是，來來往往的行人也好，魔獸山脈從不缺乏的傭兵也罷，似乎都習以為常，視若無睹。
    而那股淡淡的丹香味，則是這些一個個的瘦鬼身上最為濃鬱。
    “怎麽像是得了病的樣子...”蕭炎嘀咕一聲，下意識的就捂住口鼻，站在原地思慮了幾秒，他毫不猶豫的轉過頭，就要原路返回，這鎮子不對勁，早溜為妙。
    可剛轉過頭，就正對上一個角落裏坐著的男孩。
    他和蕭炎看著差不多大。
    但無論是身形還是氣質，都遠不及蕭炎，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衣衫襤褸，那明顯不合身的衣服上，滿是破口，被粗粗的線繩揪在一起，一雙手腳上滿是髒汙，隱隱可見血痕。
    他躲在那裏，甚至連陽光都不敢和那些大人爭搶，隻有一縷從建築邊角裏溜過來的光，斜斜的照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一指寬的斜線。
    不知怎麽的，在看到對方的時候，蕭炎心裏就一揪，對方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死氣沉沉的感覺，完全看不出這個年紀的小孩該有的模樣。
    蕭炎就這麽靜靜的看著他，片刻後，他手在懷中掏摸兩下，剛要向前走，戒指中幽幽的聲音傳來：“你信不信，你現在給他一枚金幣，等你走出鎮子，他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蕭炎剛剛邁出的步子一頓。
    “別說金幣，就是幾枚銅幣，他都保不住，你想幫他，你怎麽幫？”
    蕭炎沉默了幾息，忽然一笑：“老師，若是沒有大哥，我恐怕也遲早被人趕出來，成這個樣子吧？”
    “你不是說你是蕭家的少爺麽？少爺，哪怕是廢物，也總有一口飯的。”藥塵淡淡的道。
    “少爺？”蕭炎語氣古怪：“一顆丹藥就能賣了的廢柴，也能算是少爺？不過那枚聚氣散怎麽也值個幾千上萬金幣吧，這麽一看，我這個少爺，出台費也不低呢。”
    不等藥塵回答，蕭炎轉身走進不遠處的飯莊，再次出來的時候，手裏扯著一張麵餅子，邁著沉重的步伐向那個男孩走去。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牆角陰影裏的男孩抬起了頭，隻是蕭炎背著光，背上的鐵尺又太大，遮住他的身體，投射下巨大陰影在男孩身上，將那僅有一抹的陽光，徹底遮住。
    直到蕭炎走近，看著蕭炎手裏的麵餅，他咽了咽口水，蕭炎耳力好，聽到對方肚子裏咕的叫了一聲，歎息一聲的將手裏的麵餅伸了過去。
    男孩沒去接，反而瑟縮的往後躲了躲，怯怯的看著蕭炎，一動都不敢動，對視了一番，剛出爐的麵餅上的清香讓他肚子再度咕了起來，隻是這次，不再是一聲。
    他看著蕭炎，閉上眼，努力的站了起來，轉過身，可能是因為太過虛弱，僅僅這個動作，就讓他喘了起來，他趴在牆上，對著蕭炎撅起了屁股，搖了搖。
    蕭炎：.....
    藥塵：.....
    此情此景太過震撼，以至於走南闖北，在鬥氣大陸上闖蕩出偌大名聲的藥塵都目瞪口呆。
    更別說蕭炎了，兩眼空洞，滿臉扭曲。
    大抵是半晌沒等到蕭炎的動作，男孩轉過頭奇怪的看了一眼蕭炎，幹脆拽著後腰的衣袍就要往上拉，聲音又細又軟：“我沒力氣了，你自....”
    “你踏馬給老子正常點！”蕭炎隻覺得毛骨悚然，一臉的崩潰，一把揪住對方，往地上一墩，把餅子塞進對方懷裏：“吃！你趕緊吃！”
    男孩被罵的一哆嗦，但餅子既然落進懷裏，哪裏還能忍得住，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顯然是餓的狠了，三兩口連塞帶扯就是半個餅子下肚，明明被噎住也抻著脖子拚命往下咽，蕭炎點出一指，幫他順了氣。
    半張餅下肚，他也看出了蕭炎沒有歹意，這才勾下頭，輕輕的哼唧著道：“謝謝爺爺。”
    蕭炎：.....
    直到男孩吃完了餅，看著對方臉髒兮兮的手指上那些碎麵渣都舔了一遍，他舔手指的動作很奇怪，一根一根，無比細致，隱約間能看到舌頭在指頭上打著轉，莫名的感覺這個動作有點不對勁的蕭炎道：“慢些，不夠我再買給你。”
    可話剛說完，蕭炎就發現周圍投來了幾道目光，扭頭看去，不知何時，那些原本縮在陽光裏的枯瘦的人，竟然已經圍了上來。
    “哼！”他冷哼一聲，手在腰間一抽，簌簌的繩子摩擦聲裏，沉重的玄重尺轟的一聲砸在地上，堅若頑石的夯土地頓時一震，尺頭砸進土裏數寸有餘，冷冷的看回去，所有瘦鬼齊齊退開。
    蕭炎冷著臉看了一圈，沒有任何人敢和他對視，他也懶得理會這些家夥，看向男孩：“你家裏人呢？”
    男孩嗦著手指的動作一頓，牙齒輕輕從指頭上捋下來。
    片刻後，才細細的道：“死掉了。”
    蕭炎眉頭一皺，接著吐出一口氣，正要說什麽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陣孩童的哭叫，那叫的撕心裂肺，蕭炎，順著聲音看過去，正好看到一個瘦的好似下一秒就要被風吹倒的男人，用力拽著一個半大的女孩，正在往他的方向拖過來。
    “小老爺，您要娃子的話！看看我家的這個！”那男人看到蕭炎看過來，皮包骨的臉上用力擠出一個諂媚的笑，牙齦暴突，將黑黃色的牙齒暴露的一覽無餘。
    “我家的娃子幹淨！沒病！不用養大！現在就能用！”那男人大聲的喊著，聲音尖利，而被他按在手裏的那個女孩，看著還連十歲都不到，脖子上拴著的那根布條搓起來的繩子，勒的幾乎要把小丫頭脖子上的血管都要漲開。
    “五個金幣，她就給你！乖的很！乖....”那女孩還在哭，但男人反手一巴掌摑在臉上，頓時沒了聲音，隻鼻子抽的厲害，人也在哆嗦。
    “你看！小老爺，乖得很....”男人用力擠上前來，齜牙咧嘴：“買了絕對好，就五個金幣，絕對好....”
    說著還把女孩往前推，似乎要讓蕭炎看的真切一些。
    蕭炎聽到戒指中傳來一聲冷哼，麵色也是冰涼：“五個金幣你就舍得賣？”
    “舍得舍得！”男人聽見蕭炎詢價，眼睛都要擠成一條縫：“五個金幣就夠！就夠了啊！”
    “你糟了難？”蕭炎聲音裏幾乎沒有一點感情，他上輩子也是個地球人，凡是在華夏境內出生、接受教育、生長起來的人，在長期健全的道德教育和社會共識下，幾乎都對‘販賣人口’這件事有著極大的厭惡，他看見這一幕，自然是心生不滿。
    被蕭炎這麽盯著，雖然蕭炎身量還比他差一些，但在那對眸子的逼視下，心知對方是個修煉者，自然有所畏懼，嘴巴嚅囁了幾下：“沒...沒....”
    “你家中有病人？”
    男人心中打顫：“沒....”
    “無災無難也無病，你還出來賣孩子....”蕭炎目光打量著他，從頭頂到腳麵，來來回回將他看了個遍，男人隻覺得那目光像是刀子，腳底下也開始發軟，但忽然間，卻像是想到了什麽，兩眼一下子紅了：“有病！有病啊！我有病！我等著救命！”
    “你有什麽病？”
    “我有病！我要吃藥！我要吃神丹！不吃丹我要死，我就要死了啊！”男人尖叫著，嘭的一聲跪在了地上，眼裏通紅一片，痛哭流涕：“小老爺買走她吧！一看您就是個好人！買走她......”
    他哭的撕心裂肺，身後的小丫頭也被他拽著踉踉蹌蹌的跪在地上：“小老爺！她沒吃藥，你買走她吧！四個金幣....三個也行....買走她，發個慈悲.....”
    他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眉眼鼻子都被地上的蕭炎剛剛濺出的灰塵模糊一片：“買了她吧！她沒吃藥，你修煉者有錢，救救命.....，買了她嗚嗚嗚嗚.....”
    隨著男人的哭泣，周圍的癆病鬼們也開始攢動，不少人伸著脖子向這裏看，剛剛被蕭炎嚇退的幾個人，也再度看了過來，目光閃爍。
    整個鎮子入口，麵黃肌瘦，瘦骨嶙峋的癆病鬼，除了那些爬不起來的，基本都朝著蕭炎這裏靠了過來，短短幾聲哭嚎，就有一二十人拖著腳圍了上來。
    一時間，蕭炎如同掉入了鬼窟一般，滿眼望去，都是焦黃發黑的牙，都是深陷的眼窩和發紅的眼珠，都是瘦的隻剩下一層皮繃住的排骨。
    還有好幾個和一開始的那小丫頭一樣被人扯在脖子裏拖過來的孩子，蕭炎背後的男孩都被嚇的恨不得擠進牆裏麵去。
    蕭炎眼角一陣抽搐，戒指裏老頭幸災樂禍的笑聲裏，他眼神一厲，鬥氣湧動間，心中已經起了殺意。
    老一輩的主角，哪裏來的那麽磨嘰，奉行的從來都是以暴製暴！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永遠都是解決製造出問題的人！
    “炎小子！你要幹什麽？”藥塵眼見蕭炎要出手，趕忙出聲。
    “殺雞儆猴！”
    “太粗糙了。”藥塵歎息一聲，透過那聲音，蕭炎都覺得自己能看到藥塵搖頭的模樣：“修行就是要走足夠遠，看足夠多，經曆萬千事，吃過千百虧，你想想，冰小子要是在此，他會怎麽辦？”
    蕭炎一愣，接著恍然大悟，兩眼放光：“全殺了！”
    以他對馮子昂的認知來說，恐怕自己的這位老鄉，都不用等到人家賣兒賣女，在第一次被這些半人半鬼的家夥圍上來的時候，老馮那狗逼恐怕就已經動刀子了！
    幾天的接觸下來，蕭炎覺得自己對老馮的了解足夠深刻，就像是當初退婚事了之後，馮子昂的那句：‘咱倆直接手起刀落給她做了得了’，蕭炎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對於老馮來說，這世上的所有人，除了自己這半個老鄉之外，恐怕在對方心裏，不過就是一場隻有一條命的高沉浸式遊戲罷了。
    就像是自己剛剛到達鬥氣大陸時的心態一樣，毫無歸屬感，對於萬事萬物，都抱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狂妄姿態，指望著玩家對這些異世界的npc手下留情？
    開什麽玩笑！
    藥塵被蕭炎的回答整的懵了一瞬，但立馬反應過來，那小子當初第一次見自己就二話不說動手的態度來看，極有可能像是蕭炎說的那樣，全給宰了。
    當即道：“不可！殺人見血，是最直接的方式，但永遠都不是最好的手段！而且，殺伐過甚，尤其是對弱者的肆意殺戮，會讓你越來越依靠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你再好好想想，到底該怎麽做！”
    他引導著蕭炎，單從對弟子的教導來說，他一向很上心，真正做到了一聲師父，半生嚴父。
    哪怕是韓楓那個逆徒，他也不想自己的弟子變成動輒殺人的凶徒。
    一語落地，蕭炎就心下了然，斷喝一聲：“速速退去！”
    加諸著鬥氣的聲音，宛若獅吼，震的前方的癆病鬼們不少都倒地，那些爭相而來的聲音也為之一頓。
    但是短暫的震懾後，蕭炎就看到，自己的怒吼聲，似乎開啟了這些家夥體內的某些開關一樣，從地上爬起來後，以更亢奮的姿態朝著他衝來。
    甚至就連一開始那個哭嚎的男人，眼中都升起了濃濃的赤紅，狀若瘋癲，手裏的繩子也不抓了，連滾帶爬的朝他衝來，嘴裏還喊著‘買！買！買！’一類的話。
    蕭炎往後退了一步，無奈道：“老師，我自己自然是樂意講道理的，但你看看這些家夥，一個個和瘋了一樣，一般的道理可不像是能聽進去的樣子，還有，老師啊，修煉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能讓傻逼和我心平氣和的說話麽？”
    “你哪怕丟出去一把子銅幣，這些人都會爭相去搶，你不就能脫身了麽？”藥塵不敢耽誤，立馬給出了解決方案。
    “搶完之後，我是走了，可這些被牽著的孩子，在這些家夥的手裏，恐怕也活不了多久吧！”
    說完，巨大的黑尺，帶著滾滾的鬥氣，橫掃而去！
    刹那間，骨頭的碎裂聲和鮮血的噴湧聲，充斥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