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村主任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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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陳叔家的戶口一直遲遲沒辦成,是因為陳叔一家從蘇北遷過來的那年,承包過幾畝田地,種了兩年收成不好。
那時巢湖大堤還沒修好,容易水災。當年的村幹部說過,如果受水災,會適當減免農業稅。可陳叔家種的兩畝薄田,地本來就是貧瘠之地,種了兩年,還遇到一次水災,農業稅交不上來。後來,看看建修大堤也遙遙無期,幹脆就不承包了。
算了下兩年的農業稅一千多,原來村幹部把這塊地的累計欠稅全部計算在內。呂嬸堅決不同意,連自己兩年的農業稅也不交了,行成呆賬。
到了第二代身份證換證時,村幹部就將他們全家戶籍證明不開,讓他們這麽多年成黑戶。村幹部都知道清繳稅費,隻有跟戶口掛鉤才有效果,畢竟兒子女兒大了,都需要用身份證。
李廠長對村裏的幹部太熟悉了,他在瓦廠十幾年,連老會計,老書記他都跟他們在不同場合吃過好幾次飯。
村主任老田每年都要來瓦廠為切割下來的瓦渣掩埋問題跟他商量。李廠長覺得老田還算比較通情達理,於是興衝衝的跟著誌平兩人趁著薄暮的時光往湖東村走去。
村裏炊煙嫋嫋,暮雲四合。兩人站在一個農家小院門口,推了推院門,見廚房燈亮著,卻不見人來開門,倒引了一隻大黑狗低吼著朝來人叫了兩聲。
屋裏走出來一個婦人,透過半開的大門,能看見屋裏有個男人正在吃晚飯。李廠長便說:“他在家,在家呢!”
“田主任啊!”李廠長高聲大嗓門地喊道。婦人認出是瓦廠李廠長,忙過來開門,驚訝地問:“晚上了,還驚動廠長過來,可有事啊?”
李廠長很開心的樣子:“當然有事了。”說著兩人進屋,田主任看見來人,讓婦人泡了兩杯茶。自己拿出中華煙,抽出兩根遞過去。
“不抽不抽”誌平謙虛地擺擺手。李廠長剛坐下還沒說話,把中華煙點著,幽幽地吸了一口說:“主任你先吃飯啦。”
田主任說中飯都沒吃呢,今天忙了一天,說著端起一大碗米飯,扒拉著飯碗上架著的一根醬色豬肘。田書記的大圓臉埋在肉飯底下,呼哧呼哧又吧唧吧唧。
沒一會,田主任丟下飯碗朝廚房裏喊了一聲,讓老婆過來收拾桌子。
他拿起茶葉泡了杯安吉白茶,然後仰坐在沙發上,挺著滾圓的肚子。他心裏早已有數,隻是在等李廠長和小會計開口。
於是李廠長開門見山,說到陳運河一家的戶口本,因為欠農業稅一直沒辦。現在曉月和會計兩個人要辦事了,所以過來把這個戶口問題解決一下。
李廠長麵露難色又無可奈何之情。
田主任意味深長的“哦哦”一聲,他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誌平,仿佛要看清眼前這個小夥子似的。誌平就感覺渾身不舒服,他當然知道別人的詫異不解,可他早已無所謂這些奇異的眼光了。
田主任說道這是好事嘛,天大的好事啊,陳家的二女兒不錯。他實在找不出什麽詞來評價曉月,隻說了個“不錯”。
田主任這才想起陳家二女兒跟小會計早已在一起幾個月了,那些茶餘飯後的談資在飯局上發酵了一輪又一輪。隻是他不認識小會計,也早已沒注意過陳家的二女兒了,但仍然要讚不絕口的誇道這是件天大的好事。
於是李廠長說,算算有多少農業稅,先把欠稅補上,再把戶口本辦了。田主任一躍而起說道:“行,沒問題,我來查查賬本,看看多少錢。”
於是田主任去了另一個房間,拿出一本棕色的三欄複式賬本,邊翻邊說:“這都好多年了,記不得了,時間太長。”
他像是自言自語,終於翻到陳運河一戶,左手盯著賬本,右手飛快的按下計算器,最後咕咕唧唧的算著:“好了,一共1650塊錢。”田主任終於算完,輕鬆的說。
誌平小聲地問:“這是幾年的?”
“兩年的呀,後麵有累計的罰款,我們村隻交了一半,減免一半,反正你放心,小夥子,所有的優惠政策我都給到你了,你爸媽做了兩年,第三年沒做了,也沒報。老陳後來進了瓦廠,我們也沒多收,隻收兩年的。農業稅是皇糧國稅,跟我們個人沒關係,隻跟集體有關係,收上來上交國庫了。”
李廠長見田主任和誌平兩個說的停不下來,便插話說:“老田,我們的關係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了,陳家情況你也清楚,現在也是我們張會計來代辦,你自己看看有多少可免,今天我們張會計錢也帶來了,就一句話結束。”
田主任早已想過李廠長會這樣討價還價,他深知這個擅長短平快的急性子,肯定要一句痛快話。於是做出一副很為難的神態說:“那如果免得太多,我們村委要開會的呀。這樣吧,今天我做主,等會我跟楊會計電話說一下,就免掉650吧,隻要1000塊錢,把曆年欠款全部清掉。”
“好嘞,成交。”李廠長推了誌平一把,誌平心領神會,立馬上前把錢拿出來數了1000,痛快的遞給田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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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主任接過錢,隻用肥短的拇指扒拉一下,便收起來了。誌平和李廠長兩人就靜靜的等著田主任開完稅證明,兩人無比輕鬆。李廠長誇讚田書記家幹淨寬敞。主任老婆就笑笑,然後又說:“會計哪天辦事通知我們一下,我們去熱鬧一下哦!”
“那肯定的,放心,你和田主任都要去,座上賓。”李廠長說著,接過那張蓋著紅印的完稅證明,其實就是張白紙上寫著陳運河的農業稅已結清,可以辦理戶籍事宜的介紹信。
誌平小心翼翼的拿好介紹信,笑吟吟地回頭跟田主任告別,那隻大黑狗早已不叫了。
回去的路上,李廠長感歎一句:“這筆賬都過去五年了,也不知收到錢丟到哪裏去了。”
誌平心裏驚訝,但附和著李廠長的意思,信口開河的說道:“那還不是他們和會計分掉了,這個完稅不完稅的,沒有任務也沒有計劃的,差不多都是無憑無據了,隻是手寫了一個介紹信而已。
誌平沒再說話,兩人快步沿著朝大河埂朝近路回去了。冬日的夜晚,村裏都很安靜,隻有遠處一兩聲狗叫傳來,兩人很快走到瓦廠。
食堂裏的晚飯早結束了,誌平便興衝衝地說要給廠長做個真材實料的炸醬麵,李廠長在一旁笑著坐等。
誌平從冰箱裏取出一份五花肉,叮叮當當剁成肉丁,又切了一點洋蔥,燒水煮麵的空隙,這邊也開始烈火噴油炒肉丁了。粉紅的肉丁在鍋裏發白的時候,洋蔥也滋滋啦啦的下鍋翻炒,一會就滿屋飄香。主任便開心的說:“我們張會計還會做炸醬麵啊,以後要多來吃。”
誌平被誇的更加心裏唱小調般的舒服。
鍋裏的水開始冒泡,硬邦邦的麵條入水變軟,隨著筷子來回撥動。洋蔥肉丁炒熟了,熱麵條也出鍋了,誌平把麵條放進冷水裏拌一下,小心地用大碗給李廠長盛了一碗麵,放了洋蔥肉丁,然後取出家裏的芝麻醬,左一勺右一勺均勻的攪拌白肉和紫皮洋蔥,棕色的芝麻醬引入麵條裏,一切看起來色香味都有了。
然後誌平才恭恭敬敬端到廠長麵前,眉開眼笑的李廠長滿是皺紋的臉,像是春水抹平的暢快。
李廠長笑眯眯的接過麵,吃了一口又吃一口,小聲地說:“牛肉,沒放鹽吧?”
正準備開吃的誌平,一下子愣住了,自己嚐了一筷子,果然淡而無味,紅著臉說確實忘了。誌平給廠長倒了生抽,果然,美味可口,尤其是芝麻的香味,都讓他吃的一直停不下筷子了。
廠長回宿舍後,誌平也收拾幹淨了。他想趕到村裏去,告訴曉月事情辦妥了,隻是又覺得時間不早,想明天把老戶口本拿過來,辦好了再說吧。誌平考慮是去呢還是不去呢?
這時誌平聽到窗戶後麵有沉悶的敲擊聲,便伸過頭過去,卻又沒有人影。他立馬想到是小月過來了,跟他躲貓貓呢?便按住不動,裝作什麽也沒聽見,隻裝模作樣的看書,耳朵卻尖起來聽後窗動靜。但悄無聲息。誌平正在疑惑的時候,聽到窗戶玻璃又輕輕地敲了一下,誌平立馬站起大聲說:“出來,我看見你了!”
誌平卻聽到呂嬸咯咯的笑聲,原來是曉月母女倆都過來了。誌平連忙迎接她們進來,又讓座又泡茶。曉月像是好久不見般的親熱,她看到誌平又在用心看一本厚厚的書,隻說誌平是書呆子,我家的書呆子嘛!
然後又一把奪了誌平的書,拿過去一看是宮崎駿的動漫,曉月便哈哈大笑起來,說這麽大的人了,一天到晚這麽認真的看動畫片,羞不羞啊?
誌平看著曉月隻是瘋玩,一點也不生氣。他覺得曉月在他身邊一直是小心謹慎的,隻有今晚在呂嬸跟前,她才如此放飛自己,是個難得一見快樂的女孩。
誌平不禁有些同情曉月了,也覺得以後無論如何要讓小月快樂,真的愛情本來就是成就一個人原本的快樂。而不是約束人的本性,成為你想要的人,那樣終究還是自私呢。
誌平等母女倆坐下來時才說到交農業稅的事情已經辦妥。呂嬸便微笑著問誌平,花了多少錢?當聽到1000塊錢時,呂嬸又收斂笑容,恨恨地罵當年那個主任不是人啊,想各種辦法詐我們,我們一家剛過來,無依無靠的,他那時候要我們2000塊錢,還說以後會越來越多,我就幹脆不理他們了。這些個都不是人啊,欺負我們老百姓呢。
呂嬸盡管不識字,但她看準那張蓋著鮮紅圓印章的介紹信,顛倒著看了好久,仿佛在看一幅畫。半天,她才說:“這下好了,這下好了,小弟也不用擔心了,高考順順利利吧。說著從懷裏拿出一本藍色的封麵,是上一代戶口本。呂嬸對誌平說這是老的,你拿去辦新的哦。
不給我辦戶口本,我這麽些年咋過的?呂嬸痛恨著六年前的村主任,又歡喜著眼前的完稅憑證,之後才起身去說要找李廠長,他對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女兒說,等會你自己回家!
嗯嗯嗯。曉月連聲答應著。誌平卻有些疑惑,這麽晚了,找李廠長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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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月用手指在誌平頭上一點說:“你呀你想什麽呢?我媽隻是讓我在這裏玩一會,她隨便找個理由說說罷了,誌平才恍然大笑。又緊緊的抱住曉月,隻享受著不被打擾的寧靜幸福。
誌平躺在床上想到晚上去田主任家的前前後後。特別是他跟李廠長回來的路上,他覺得那1000塊錢的去向,真是說不好了。那這筆錢到底該不該收呢?如果這筆錢沒有上繳,那田主任他們算不算盜竊呢?
而那些關於呂嬸陳叔的事,並非別人傳說的那麽不堪。如果是現在,呂嬸的選擇也不一定是錯的,至少他誌平是能理解的。
誌平覺得他能理解陳叔呂嬸的不容易,也理解曉月的成長環境和曉月的性格特點,他像是一個善於傾聽的人,可以穿越不同的年代,靜靜的聽對方把話說完。
世上千千萬萬的人,便有千千萬萬的事,而每一件事,並不是你看到的那樣,更別說理解了。就如同這一型糖尿病,誰又能說的清楚呢?
又比如曉月的家庭,當初呂嬸的選擇造成後來一係列的麻煩和孤立。然而時光不可倒流,曉月一家也隻能在不被別人理解的路上越走越遠了,於是終究成了別人茶餘飯後的話題和語言暴力發泄的對象。
我們又有誰能完全理解呂嬸陳叔呢?即使是夫妻做了多年的人也未必能理解陳運河一家吧?
誌平像是個哲學家一般地感慨著自己的命運,那是生病後的自己和曉月家庭的初相逢,才有了這些認知的碰撞,未來到底會怎麽樣?他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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