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俠明天又該去醫院做產檢了，懷孕後期經常晚上睡不好覺，有時渾身奇癢無比，醫生又說不能隨便用藥，隻有通過食物調整身體的微量元素改善懷孕期間的不適症狀。
    這天夜裏誌平一覺醒來，發現金俠挺著個大肚子躺在地板上。他嚇了一跳，連忙過去問怎麽回事？金俠就說渾身癢，從來沒那麽癢過，誌平翻箱倒櫃的找來一些藥膏，但看看這個，翻翻那個都是孕婦慎用，最後金俠說有一種叫曲咪新乳膏的孕婦可以用。
    誌平連忙下樓騎上摩托車就往街上去，淩晨兩點的大街上空無一人，隻有兩旁的路燈疲倦地泛著黃光。誌平騎車到了“一院”附近的不打烊藥店買了支藥膏，又風馳電掣回去，見金俠已在後背上抓出一道道紅印子。
    誌平擠出藥膏，連忙不停的塗抹。金俠說，還是少抹一點吧，畢竟是藥三分毒。誌平看到金俠癢的難受，又擔心肚裏的孩子受到影響，拿著藥膏左右為難，最終還是放下藥膏去衛生間放了盆水，輕輕地幫金俠在沒有抹藥膏的地方擦一擦。
    或許是藥效起了作用，又或許是誌平溫柔體貼，讓金俠心裏感動。金俠躺下沒一會就睡著了，隻是誌平在淩晨4點的時候久久睡不著。
    耳邊傳來外環路上遠遠的車聲，四下裏安靜極了。誌平想到老婆肚子裏的小家夥，下個月就該來到人間了。
    秋天無疑是收獲的季節，而他的收獲格外大幾。前幾天他們就在選擇去哪家醫院生孩子，考慮到金俠是第一胎，而且歲數超過30了，便優先考慮在市第一人民醫院，但又覺得他們定點檢查的這家私人醫院環境非常好，服務也很貼心。有時誌平站到會議室那邊的榮譽牆上看到的介紹，就有有很多專家，一個個年齡挺大，滿頭銀發但和顏悅色，滿目慈祥。
    回到廠裏時，誌平跟母親說了想選一家生產的醫院。母親卻堅定地說“順產好了，30歲又不大。當年，她32歲生他妹妹時，一邊幹活在灶下燒火，羊水破了才爬到車上被拉到醫院，在醫院裏等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天麻麻亮才生了的他妹妹。”
    母親說到這段往事時，信心滿滿地說“沒事，讓她躺著醫院去順產對孩子好處多呢？”
    誌平搜了百度的貼吧，確實也有人建議順產，這讓誌平拿不定主意了。此刻，誌平躺在床上，同樣猶豫不決，坐等天亮去醫院再說吧？
    第二天兩人又去了康安醫院，這是原來的向陽社區醫院，承包給私人了。向陽社區醫院是一家除了位置方便，其他都很破舊的老醫院，但被莆田人承包後，門麵格局都大變樣，煥然一新，醫院添了兩輛大金杯麵包車，車身是粉色的康安醫院lo，整天兩輛車在城鄉的大街小巷到處接送產婦。
    今天上午金俠又去了醫院，按程序檢查了一遍。護士都是微笑服務，幫助推車，迎來送往。金俠最後聽到魯醫生像是老姐姐似的拍拍她的手說“放心吧，妹妹，你這兩天有空就來檢查，保持放鬆，不用緊張。我這裏每天都有各式各樣的準媽媽平安在這裏產下健康的寶寶呢！”
    誌平望著說完這句話就跟著護士又去了另一個房間的魯醫生，便也很放心地對金俠說“那要不就在這醫院生吧？”
    金俠很累的樣子，輕聲說“好吧，我檢查一切指標都正常，醫生說是個健康的寶寶。”
    誌平心裏甜滋滋的快樂，他從第一次聽到金俠懷孕就立馬準備去陪她，到後來檢測到胎心，他聽到那麽有力的咚咚咚的心跳，醫生也握著拳頭加油，開心的說“嗯，有勁，是個健康的寶寶！”
    那是誌平聽到的人間最美的聲音和最由衷開心的讚美。再到後來做彩超，透過羊水看到寶寶還沒完全發育好的臉，隻能看到鼻子，嘴巴，但誌平都睜大眼睛一遍一遍地看了好幾遍。現在終於快到預產期了，醫生說一切都很正常，那就不用著急，瓜熟蒂落嘛！誌平心裏激動又忐忑。他懷著一股興奮的心情，等著小家夥睜眼看看這個不一樣的人間呢！
    二
    誌平想到過幾天孩子出生，便約了合肥的占總上午去臨湖建安公司一趟。次日上午，誌平到了公司，偌大的辦公室裏稀稀拉拉的就兩個人，也看不出來在忙什麽？或許在閑聊天吧。誌平便問了董經理辦公室在哪裏？那兩個聊天聊的熱火朝天的人立馬打住話題，問“你是幹什麽的？”
    誌平便說是過來要賬的，然後簡簡單單說了經過。
    “那你去找胡阿姨呀！”有個年輕人告訴誌平，說一直進去最裏麵的房間是總經理辦公室。
    誌平走過去，迎麵的辦公桌上沒人，左邊一張桌子上一個中年婦人正低頭看電腦，誌平便叫了聲“胡總”，那婦人抬頭問什麽事，誌平就把欠條拿出來說了債務來龍去脈。
    胡總像是聽厭倦了似的一副神情。誌平就奇怪，自己才第一次來呀，何以胡阿姨就顯得不耐煩了。終於胡總緩緩的開口道“這些條子要等小董過來。”說完又立馬提高聲音，對外麵的人大聲問道“小董，有沒有來啊？這供貨方的欠條怎麽回事呀？也得給別人一個說法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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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麵的年輕人便大聲說“還沒來呢。”
    胡總也就不說話了，但誌平卻覺得眼前這個胡總是個實在人，心裏莫名的有了好感。想到自己坐在這裏不妥當，便恭恭敬敬的退出去，胡總隻抬頭看了誌平一眼，又盯著電腦，然而誌平等在外間的辦公室裏很長時間都沒等到董經理。然後問了那兩個年輕人，他們也說不準什麽時候來，有事就來早一點沒事就來的晚。
    誌平覺得枯等實在無聊，便下樓去轉轉。給占總打了個電話，告訴現狀，占總讓他去辦公室看姓董的就好了，來了告訴他，他十分鍾就能派人趕過來的。然而此時看看將近中午了，還看不到一姓董的一個鬼影，如何是好呢？
    誌平想不管怎麽樣，先去外麵買兩個大饅頭，就守在門口，總能看到他來上班吧？
    誌平轉了一圈，買了饅頭，正往公司那條路上走，一抬頭看見一個背影很像姓董的人快步往樓上去，他立馬追過去，看到那人進大廳的一瞬間，是個正臉，果然是姓董的。於是立馬給占總打了電話，占總交代，他不用上樓了，隻在底下守著就好，一會就有人過來一起上樓。
    誌平聽了熱血沸騰，感覺像是警匪片裏抓壞人，果然沒一會，一輛吉普牧馬人開過來，住在附近的溫大哥趕過來了。溫大哥帶著兩個兄弟，加上誌平一行，四人就上了頂樓。一進門，誌平看到董經理想溜，於是上前喊了一聲“董經理，我們一直在等你呢！”
    董經理頭也沒抬，隻想往外走，溫大哥就看明白了，一把拉住姓董的，四個人拉拉扯扯把他的夾進房間。胡總早已聽到外麵很多人進來的說話聲，她走進姓董的房間，看到溫大哥一夥人便清了清嗓子，說“各位坐下來說話，小王先泡點茶。”
    隔壁的那個年輕人就去泡了四杯茶過來，溫大哥隻板著臉，一言不發，其他幾個人都盯著姓董的，胡總也坐下來，語氣和善的說道“這些欠條，我剛才都看了，總體來說都是建安公司這幾年陸陸續續欠的貨款，我看到的大約有塊錢，是董經理手裏的欠條，還有就是公司的欠條。現在是這樣，公司的欠條也好，董經理的欠條也好，我們都承認，反正我是代表公司主持常務的。這些賬都會慢慢安排，但有個先後順序，我的建議呢，董經理這2萬呢，我們從下月開始，從小董工資裏扣，每個月扣一點，分幾次扣完，剩下的那些公司的欠款，等董事長回來後，我們再協商，還有其他供應商的錢，我們都一起處理，到時候會電話通知你的。”
    溫大哥還是不說話，隻把眼光投向誌平，他想問問誌平能不能接受這個方案。誌平從一開始就覺得胡總人不錯，現在聽她如此一說，心裏反正也不著急用錢，就這樣唄。
    倒時溫大哥問了一句“還款要有個時間，還有董事長什麽時候會有消息？”
    他隻是在提醒誌平，並不是質問胡總。當然胡總就避重就輕，不回答這問題。而這細微的變化，誌平都渾然不覺，他隻覺得這家公司掛在牆上銅牌獎章那麽多，幾乎每年都是市區三級政府評出的“優秀企業，誠信企業，明星企業”，政府評出的獎那麽多，便又放心了許多。
    胡總繼續說道“你們放心，小董的這塊錢我下月開始讓他財務每月扣點，半年扣完。小董就這麽定了哦，我跟財務上說一聲，也給你留個101novel.com00塊錢生活費的。”
    胡總像是一個不偏不倚的公正客觀的審判長，對欠款來的來龍去脈了然於胸，做出的判決也讓兩邊都能接受。
    溫大哥見雙方都沒說話，雖然心裏有些疑惑，但債主都沒意見，他也就沒再說話了。胡總見四人有撤退之意，便邀請他們去飯店吃頓午飯吧？誌平一行人當然謝絕，隻是這種客客氣氣的分別方式讓誌平感到怪異，或許是一分錢沒拿到，或許是終於有安排了，以後要隻要記好日期，每月董經理的工資就會拿出一部分來，又或許他對胡總挺有好感，今天就這樣了。隻是他不解，一麵牆上的獎章都是政府認可的，怎麽會把欠款拖這麽久呢？
    誌平想不明白，也就放下了。隻要有這句胡總的承諾便可。
    誌平心情不錯，下樓去門口超市拿了一條中華煙，放進牧馬人裏說“就不留你們吃飯，這點心意哈”。
    溫大哥說“客氣客氣”，誌平也誠意十足，肯定地說“以後要來合肥的話，免不了還要靠你們照顧。”
    “不必客氣，有話直說，兄弟們一場，能幫忙的不說二話。”溫大哥也情緒高漲，瀟灑地上車走了。
    誌平看到溫大哥的車消失在川流不息的道路上，便感到特別踏實，覺得自己以後隻要在合肥不違法亂紀，所有的生意都會有兩個大哥罩著呢！
    那一刻，他看到牧馬人寬大的尾部和那個備胎就覺得特別爺們霸氣，吉普越野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品牌吧，至少他這樣認為。
    誌平回到鑄造廠，跟金俠說到今天的過程，仍然對彪悍的牧馬人讚歎不已。金俠也隻感歎一句“還是做工程的有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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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誌平便沒法接下去，他自己跟亞飛兩個人一輛車，每天隻要出門就兩三百塊錢的收入，已經很滿足了。他倒是對工程的欠款特別反感，但很顯然，金俠跟他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看法。他換了話題，便問醫生說了什麽時候住院了嗎？
    “隻說見紅就來，不管什麽時候都要打車來。”
    “哦，那就等吧！”
    母親在水槽洗碗，她看到金俠很困難的從餐廳走過來，挺著個大肚子，困難重重的樣子，既著急又心疼地說“還有幾天嗎？小東西，你這是要挨到哪天才出來哦？”
    母親是過來人，也是主心骨，她不能露出任何擔心的神態，那樣隻會讓誌平金俠不安。她隻能這樣關切的心疼著金俠。
    然後母親拿出給孩子準備的小包被和一隻毛茸茸的帽子。誌平看了，心生暖意。他覺得自己快要做爸爸了，那是人世間從未體驗過的一種感情。他將要對這個剛剛來到世上的小小的人兒付出全部的愛和嗬護，陪伴他成長。
    因為過了預產期，隨時都有可能要住院，誌平便沒再往鄉下跑了。他們隻在市區轉轉，幸好夏天已過，現在的飲料幾乎賣不動，而麵包餅幹也隻是零零碎碎的需求。
    瓦廠裏的事情有父親和關大伯在那裏，他也盡可以放寬心了。
    這天晚上金俠挺著大肚子去衛生間上廁所，誌平在房間上網查現在的寶寶都在起什麽名字，又翻到得分最高的名字有哪些。他忽然聽到金俠大聲喊“老公，我有血了！”
    誌平一下子沒聽明白，金俠的聲音很緊張，他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連忙跑過去，隻見金俠一手拎著褲子，一手舉著有血跡的衛生紙連聲說“見紅了，見紅了。”
    母親也聽見了，連忙過來說“見紅好啊，”便讓誌平去叫出租車立馬送醫院。
    母親又轉身在供奉觀音的神龕上點燃一柱香，朝著菩薩拜了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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