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誌平到了嶽父家，看到老爺子燉了一大鍋羊肉湯，羊肉還在咕嘟咕嘟冒熱氣呢。雪白的大饅頭用盆端上來，大蔥切成丁炒了一大盆雞蛋。誌平覺得奇怪，蔥切成寸段，配雞蛋白白黃黃的可好看了，可見老爺子不會切菜，隻會把蔥剁碎，一鍋熟呢！
    桌上還有一條烏魚，老爺子說上次吃的酸菜魚比飯店還好吃，他笑著讓誌平再做一條那個味道的酸菜魚。
    誌平立馬操刀片魚，然後用熱油鍋煎魚骨頭確保熬出來白色湯汁來。
    等到魚上桌時，羊肉也直接用大盆端上來，每人一碗羊湯，拿個大饅頭就啃起來了。老爺子遺憾的說找了一圈沒有燒餅出攤的，金俠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嘲笑她爸就會用羊肉湯就燒餅招待客人。
    “那可不，羊肉燒餅吃了一輩子，冬天喝碗羊湯渾身熱乎的。”老爺子不服氣地說
    金芳坐在她姐身邊，不停地看著蓮蓮。有時喂一勺羊湯，孩子就擠眉弄眼，神情大悅，開始品嚐人間美味了！
    誌平跟老爺子坐一起，兩人喝點小酒，說著60年代窮困時期鄉下過往的人事，誌平覺得那是特殊年代北方鄉下最基層人民細微而真實的感受。
    現在聽來都唏噓不已，他固然了解三年自然災害的經曆，但鄉村社會那幾年的真實情況，現在聽老嶽父說的也隻有大隊書記，村長家的孩子吃的飽，長的胖。
    “這餓死人的事，到處都是，餓死了也不上報，孩子們早上可以多打一碗湯，唉！講起來真不是滋味。到處餓死人，隻有村長媳婦還生娃，起個名叫蘇修，紀念那個特殊的年代。”
    “那時餓死人的主要原因是自然災害吧？”
    “59年是大旱減產，後來兩年倒沒有幹旱，糧食也有收成，都上繳國家了。那時說畝產萬斤，拿什麽上繳國家呀？老百姓不吃不喝也不夠啊！瞎搞的。”
    誌平第一次知道那三年並不完全是因為自然災害的影響，他想，也許中國之大自然災害在每個地方都不同，或許記憶有差錯吧。然而，那幾年的浮誇卻是曆史的事實，這讓誌平不禁沉思起來。
    過了會女兒鬧著要睡覺，金俠就回房間哄孩子睡了。金芳也神采奕奕的跟父親道別，說晚上不過來吃飯了，讓哥姐他們拿備用鑰匙去道南的家裏。
    金俠從屋裏出來接過妹妹的備用鑰匙，說麻將就別打得太晚了，早點回來休息。
    金芳沒說話，隻讓兒子跟爺爺玩去，自己就拎著亮粉色的小坤包，匆匆的走了。
    誌平才知道金芳原來是打牌去了，像這樣兒子一丟，自由自在的日子也真是飄飄然了。她除了工資，還有男人補貼孩子的撫養費吧？
    誌平忽然覺得，如果自己是女性，選擇這種自由自在的日子也是讓人羨慕呢！
    晚上金俠帶著女兒在床上說話時，誌平聽到院門響，一會是金芳回來的腳步聲。
    金俠在屋裏說“今天回來還挺早。”
    “贏錢了，老林輸光就走了。”金芳忍不住笑著說，她就推門進來，看到蓮蓮沒睡，便俯身逗孩子玩，一低頭長發斜下來，遮住白淨的臉龐。
    誌平便出門去了，他實在覺得妹妹在屋裏他都心猿意馬的，幹脆出來深呼吸一口夜晚冷冽的空氣。
    金芳以為自己進來，姐夫感到不方便就出去，於是簡單的跟姐姐說了明天中午兒子爸爸來請一家人吃飯，然後就掩門而去。
    二
    晚上誌平躺下時，金俠告訴他，明天中午小虎爸爸請吃飯呢。誌平哦一聲，他這才完全清醒過來，金芳原來是有老公的呢！
    那天上午大家起來後都快11點了，早飯中飯連一起吃，誌平開車拉著嶽父嶽母一起去了城東的魏王酒店。
    小城有很多文化元素是跟曹操有關的，眼前這個魏王酒店就是典型的漢代風格，既古樸又大氣，裏麵是裝修豪華的包廂，看來這家酒店是縣城上等的宴會場所了。
    按照金芳告訴的，直接到了3樓388房間。隨後，服務員就帶點心茶水上來了。誌平早飯沒吃，感覺有點餓了，打了一針，還沒有半小時便開始吃小點心。然後他聽著金芳說的這家酒店每年公安局的生意都有好幾十萬呢， 她們開年終表彰會也在這裏。
    這時從外麵進來一個中年小矮個男人，一進門就金俠誌平點點頭，也給老爺子敬煙，誌平隻當是給領導開車來的人，就先打個招呼，他習慣在這裏遇到不認識的人，先含糊地點點頭。
    沒想到等會上菜時矮個子中年人很主動的跟誌平喝酒，又恭敬的陪老人，誌平才覺得眼前這個矮小男子有點過分客氣了。
    誌平這時才疑惑地問金俠這人是誰，金俠說“昨天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誌平一下子驚訝地說不出話來，然後在心裏不停的為金芳委屈。在他看來，隻有公安局的領導才會金屋藏嬌，那領導也一定是個大高個背著手來回踱步的模樣。
    但他絕對沒想到就是眼前這麽個普通矮個的男人，如果在大街遇到，誌平一定會當他就是開車的司機，金芳怎麽會把青春交待給這樣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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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芳早已習慣了矮小的男人，隻不停地勸大家吃菜，並且說隻要上來的菜都盡量吃光，反正他請客，也是記在公家頭上的。
    金芳固然對小虎爸的身高長相介意，在本來遮遮掩掩的關係下，又對其貌不揚的外表添了一層卑微。於是她告訴大家，這個人是請客不用花錢的人，以求在卑微中找回一點世俗的麵子吧？
    然而，誌平卻像是飽嗝連連，毫無食欲。怎麽也沒法把樣貌俊俏的金芳和眼前這個小男人放在一起。
    雖然滿盤珍饈，誌平都食之無味的應付。有時他低頭跟嶽父說著昨天那段關於共和國曲折的成長曆程，說得都忘了還有一桌人在吃飯，小虎爸不急不躁，隻按部就班的給人遞煙點火，像是一個小心翼翼的服務生。
    誌平接過小虎爸遞來的煙時，點著後假裝像個煙鬼，貪婪的吸一口，再不熟練的彈彈煙灰，那過程與其說是在吸煙，不如說是在享受服務。
    幸好金俠早已抱著孩子離開烏煙瘴氣的房間。
    因為老嶽母說要早點回去，誌平便開車送他們一家先走了，等車上隻剩下誌平一家三口時，誌平才開始評價你妹夫個子怎麽那麽矮？
    金俠反問“那又怎樣？”
    “應該是個大腹便便走路四平八穩的領導啊，長相在其次，身高要有的呀？”
    “那你是不了解金芳，她並不是你想象的要傍大款，她一開始也是戀愛受傷，這個男人像個大哥哥一樣照顧他的生意，以後才有了感情，再後來有了孩子，金芳一直沒嫌棄過他，除了個子矮點，做男人很豪爽講義氣。”
    誌平想想也是，笑笑說也有道理哦，金芳隻是在感情路上坎坷，如果男的單身，這也算是一對好姻緣了。看來自己還是反腐劇中官員的形象看多了，其實生活並不是影視劇啊！
    金俠還告訴誌平，一開始小虎爸說他快要離婚了，讓妹妹把孩子生下來，他全部負責，看來也是個很老實本分的人。現在他也還是一心為著金芳娘兒兩個，不算怎麽壞呢？
    在金芳選擇他之後，他就更進一步的考慮孩子和金芳的日常開支，於是才有了金芳的工作。金俠告訴的這一切讓誌平發愣。
    誌平想，也許一開始金芳也隻是覺得玩一玩，沒想到懷孕了，男方堅持生下來。後來給金芳安排工作，每年給撫養費，所有這一切，乍一聽到，當然會驚訝金芳的選擇是多麽的糟糕。
    但從一開始那幾步，金芳好像又沒錯。金芳賣花遇到公安局的領導，相貌平平，但此人很闊綽，也很好說話，便想從他那裏開個口子，業務打進公安局以後生意也好做。沒想到一步錯了，後來就回不了頭，但每次隻是順著事情的進展而進展，猶如從1數到2，並沒有多少變化，2到3也隻是相差一個1，3到4，4到5，哪一步不隻是相差那麽一點點，直到100時才驚覺自己那單純的初心1和現在這群魔亂舞的100真是天壤之別了！
    第二天，誌平又帶上一家人去鄉下金俠的姨媽家拜年。
    姨媽一家人都住鄉下，下一輩們也很少跟金俠有來往，金俠姐妹倆還是憑著小時候的模糊記憶找到了鄉下的老房子，也見到了早已滿頭白發的姨媽。
    老人既驚訝又激動，對著車上下來的幾個人認了半天才明白，然後就叫了鎮上的大兒子兒媳婦過來幫忙招待親人。
    中午吃飯的時候兩家很少來往的親戚，又相互說了許多並不知道的信息。說到金俠現在的老公是合肥人，當時誌平就覺得車牌應該換成“皖a”才對，又說到金芳成了警察，以後老家有事就來縣城找芳子好了，年老的姨媽聽了眉開眼笑。誌平並不想聽一個自己不熟悉的家族故事，這些配合的消息仿佛是知道真相後的自嘲。
    那天晚上回到縣城時，亞飛打電話問誌平什麽時候回來，說過年那家賣貨快的店昨天就開始要貨了。誌平激動地說明天不回後天一定回！
    晚上誌平躺下來睡覺時一摸孩子，臉上紅撲撲的，還以為是穿多了，拿出體溫一測385度，誌平忙問家裏有沒有嬰兒的退燒藥，金芳湊過來才知道蓮蓮發燒了，便說“明天別回了，在這裏先看醫生吧？”誌平隻好點頭。
    金俠依然睡得一聲不響，她一直抱怨今天實在太累了。誌平告訴她孩子有點發燒了，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把衣服脫掉，把孩子衣服穿多了，誌平便給蓮蓮脫去衣服，孩子精神有些萎靡，是要瞌睡卻又睡不著的纏人，誌平隻好讓金芳一遍一遍倒溫水給孩子喝，等會金芳找來小兒感冒靈。誌平按體重劑量用開水衝泡，等涼下來的時候再一點點喂給孩子。
    金俠覺得這麽晚還不睡，真是太吵了！誌平憋在心裏深處的鄙夷之氣，便抱著孩子睡在另一頭，心想真是氣人，孩子夜裏發燒喂藥還嫌吵！
    第二天早上，孩子體溫正常，也不哭不鬧了，誌平便說“好了好了”，於是商議著吃完早飯就出發回巢州。如果全程高速三個半小時也就到家了，出發的時候嶽母慢慢地一遍一遍給車裏塞滿東西，麻油、大豆、老母雞甚至半小袋小米金俠照單全收。誌平則推辭說老家父母都有的，這些就留給爸媽吧？
    然而金俠母親卻格外堅持，直到車裏塞得滿滿當當，嶽母想起年前嶽父單位發的蘋果又步履蹣跚地拎過來，說“帶回去給家裏爸媽嚐嚐本地的紅富士，味道好呢！”
    誌平終於把汽車發動，緩緩地上路了，他看到後視鏡裏兩位老人在妹妹金芳的攙扶下，一直望著汽車前進的方向，萬般不舍的模樣。
    那一刻，誌平覺得婚姻在有了孩子之後，愛情就轉化為親情了，尤其是金俠這樣一路坎坷的經曆，嶽父母更加毫無保留地付出全部的愛心，隻想著女兒的日子能平穩。直到後視鏡裏的親人變成一個點，完全消失了，誌平才集中精力加速，往城郊的高速路口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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