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誌平趕到倉庫的時候，看看每樣產品都不多了。誌平問今天帶哪些？亞飛不像以前那樣胸有成竹，他也說不出來誰家要什麽貨，隻好說每樣都帶一點吧，這兩天誰能說的清楚呢？
    那就把車塞滿，反正這幾天也不拉貨了，賣光就過年了！
    “行，就這麽幹！”
    誌平鑽進車廂，亞飛站在底下，不斷地搬著牛奶禮盒，白酒和麵包。上貨的時候，亞飛說中間必須留出一條通道，好進出拿貨。終於把車子都塞滿了，除了中間那條通道滿滿一車貨了。誌平就等著有一兩個大戶圍在車邊轉，甚至幾次都幻聽亞飛在喊“老張下貨。”
    誌平小心翼翼的開著車，沿途那些早已熟悉的店鋪年前都很忙碌，亞飛下去幾趟都說年前最後一趟開香煙的錢必須留足了。因為過年沒其他貨不要緊，沒有香煙，可是萬萬不能的，所以煙草公司早早下了通知，底下的商戶都預留著香煙款。
    亞飛聽了直搖頭，罵罵咧咧地說著煙草公司真霸道。
    “唉，這壟斷企業呀，誰也搶不過他。竟然家家戶戶發一張表，什麽香煙，什麽日期有貨清清楚楚。第一趟幾月幾號，第二趟幾月幾號，一共三趟，而且每一種暢銷的香煙隻有一一點，必須搭配其他煙一起下滿三趟貨才能勉強把春節需要的煙搭配齊了！”
    “有個姓超市老板看不慣煙草公司的霸道，摘下門口的“煙酒超市”招牌，用墨水塗掉“煙”字，煙草公司送貨的車來了他就倔強地說“我不賣煙了，統統不要！”
    亞飛說到這個劉老板時，非常解氣，並且說所有的老板都要跟劉老板一樣聯合起來，煙草公司才能不像大爺一樣拿捏商戶。
    “我們賣貨的上門要好言好語，跟老板商議帶一點貨，煙草公司有時候把車開到店門口，人都不下車直接拎出幾條香煙扔下去，然後在單子上畫一筆，表示這下完成任務了，真牛逼！”
    誌平一直沒說話，心裏當然知道。所有壟斷性行業就沒有一家有服務可言，即使是配送行業都擺出大爺一樣的架勢，異化為濃濃的官僚氣息，敢於高聲大嗓，就是因為你有求於他呢！
    二
    快到中午，亞飛說先吃飯吧，下午好好幹，把車清空。
    亞飛說這話時，誌平並沒覺得他在吹牛，而是驚訝他在上午一見未動的情況下，有勇氣說爭取清空，誌平自歎不如，完全沒有這樣的勇氣！
    吃過飯，亞飛說去一趟巢湖圩邊的村莊小店，現在趁車裏的貨齊全就先殺過去。
    “有一家出貨大王，老板也姓王，爭取全部拋給他！”亞飛說的激動，誌平聽的開心，不覺油門踩到底，貨車屁股冒著陣陣黑煙，一路向巢湖圩墩趕去。
    八百裏巢湖水域廣闊，沿岸有些大村莊因為人口多，交通方便，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大碼頭。每年下湖捕撈的漁船都會在這裏買足大米，蔬菜，然後去湖心捕魚，出去一趟天不等，回來時便滿滿一船漁獲，而這家店鋪附近又成了四鄰八鄉飯店老板魚販子收貨的交易市場。
    這些店鋪亞飛他們很少過來，但下貨很猛，隻要趕上缺貨，從來不問價格，呼呼啦啦搬下來，結賬走人。
    今天兩人奔著年關將至，猛下一批貨的想法，興致勃勃而來。誌平見前方是一條泥濘的路，在冬日的陽光曬化了，路上的爛泥開起來車就左右飄忽搖擺，亞飛嚇得不輕。
    誌平雙手緊握方向盤，在僅容一輛車的單行道上慢慢往前走，但有時候車輪還是打滑。亞飛連聲問“行不行呀？不行就倒回去吧。”
    誌平望著前麵幾十米就是一座橋墩了，心想上橋那邊就會沒事了吧？於是輕輕的點著油門，小心前行。亞飛緊張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等到好不容易車開到橋頭，準備加油門往上爬時，早已被泥巴糊住輪胎的車子後輪一滑，歪向路邊，如果不是橋頭水泥欄杆擋了一下，車就滑下河裏去了！
    誌平麻利地拉緊手刹，熄了火跳下來。看到車尾滑到路邊，嚇了不敢說話，生怕聲音大了，車就滑下河了。
    多虧了這個橋頭的圍欄，誌平稍稍放了點心，又快步爬上橋，再一看那邊是一條同樣爛泥的路，隻是那邊豎了個“危橋”的標誌。誌平便奇怪，鄉下人如何隻在橋出口的地方豎個牌子呢？這邊進村的車輛渾然不覺，豈不是害苦了！心裏也沒功夫計較，隻對亞飛說進不去了，那真走不了。
    亞飛抱怨地說“哎，老張，你該等一下，讓我下來看一看嘛，太魯莽了。”
    誌平心裏想著都是你說出貨大王讓他太激動了，便笑笑沒說話。因為這個局麵怎麽說都是駕駛員的不穩重造成的，他想到這車超載是一方麵原因，這條爛泥的路看起來跟其他路沒區別，一走上去才發覺爛泥裹緊車輪實在難行，也算給自己上了一課了。
    亞飛又問怎麽辦？誌平說先去村裏看看能不能找一個車來，最好是拖拉機之類的，幫他們貨車拽一下，拽到正路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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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找車，我來把車裏的貨搬一下，搬下來也行。”誌平這麽一說，亞飛才想起早上要把所有的貨都帶齊，今天大賣一場，不禁搖搖頭，苦笑一下。說“那你等我說了。”然後匆匆朝橋頭走去。
    誌平慢慢地把車裏的貨搬下來，再擺好在路邊的空地上，因為路麵潮濕，推起的幾箱八寶粥已經包裝箱受潮弄破了，誌平管不了那麽多，隻是一下一下得半活，一會就汗流浹背，於是停下來開了一罐八寶粥喝，他站在橋上望著遠處茫茫的巢湖水域，想著這車貨一件還沒賣出去，真是滿心苦澀。
    等了很久，冬日的太陽漸漸地往遠遠的湖中間墜落，水麵上一片灰蒙蒙，誌平有些焦急了。突然他聽到一陣拖拉機的咚咚咚聲音，連忙站在橋頭望過去，亞飛坐在拖拉機上過來了。
    拖拉機師傅是個中年人，他吃驚地問你們是外鄉人吧？怎麽走到這裏來了？這條路我們開拖拉機都很少走。
    “老板讓我們送貨也沒辦，沒問說清楚，就這麽糊裏糊塗的開進來了。”
    誌平知道在外麵遇到難處就盡量說自己是打工的，這樣就會少很多麻煩。如果說自己是老板，估計跟幫忙的價格都談不下來，他和亞飛已經不止一次遇到麻煩了。
    中年人看了看車廂，說貨不要下太多，貨車要重一點，穩當些好開一點。又說“你你這車貨是碼歪了”。
    誌平這才覺得，剛才進這條路時，感覺車歪了一下，原來就是車廂的那條通道被堵住，裏麵的貨歪掉了，看來還是這這位拖拉機師傅更專業一點。
    “那要搬上去嗎？”亞飛問。
    “把裏麵的貨碼平衡就好。”師傅說著用鋼絲繩把貨車大梁係上，再用專業的螺絲卡緊，然後用扳手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又從拖拉機上取下兩條麻袋塞進貨車的後輪裏，防止倒車時打滑。
    中年人做完這些才放心地圍著貨車又轉了一圈，然後對誌平說“你上車扶住方向盤往後倒，我把車你車往後拖，車身正了就停。”
    “那我知道了，車身一正，我就喊停。”亞飛大聲地說。
    拖拉機用力突突突的叫起來，冒出一陣黑煙。誌平也扶緊方向，小心你點著油門往後倒，果然貨車上來了，亞飛立馬開心的大聲說“好了好了。”
    誌平立馬停下來，拖拉機也停在一邊均勻地突突著，誌平，亞飛都很輕鬆地滿臉笑容。
    拖拉機師傅才放心的說“小夥子開車要謹慎一點，不熟的路線要躲開，有把握再走。”
    誌平連連點頭。拖拉機手把兩條泥糊糊的麻袋扔進車鬥裏，說“那我先回去了，出來半天還沒回家。”
    亞飛立馬拎了兩箱牛奶，說“這旺仔賣50一箱，你帶兩箱，我們到現在還沒賣貨，就給這個牛奶吧？”
    中年人看看兩人，笑笑說“本來隻是幫忙，不要牛奶，但你們這麽熱情，我就收下了啦！”
    中年人加了油門，拖拉機輕快地順著泥濘的小路很快消失在暮色蒼茫的村莊裏。兩人把所有的貨又搬上車廂裏擺平。
    誌平讓亞飛在後麵看準車輪，他小心的沿著剛才拖拉機走過的車轍，終於有驚無險的上了大路。
    車上了大路，亞飛才告訴誌平。他剛才去了村裏找車，幾乎沒有一個人同意的，即使有車子閑在那裏也不肯出來。倒是有人說他可以幫你把貨拉到主幹道上，一趟50塊錢，那一車貨最少十趟，就是500了。
    而且那些人都壞，說不定偷拿你的東西貨呢？最後還是這個路過的好心大哥開著拖拉機說可以過來幫忙，沒問價錢直接來幫，也許隻有常年在外麵跑路的師傅才了解出門遇到麻煩的心情吧？
    那些呆在門口曬太陽的村裏人，就怕你麻煩不夠大，等到天黑他們就可以明目張膽的來偷了搶了。
    亞飛一番話說的誌平後怕不已，他真想不到這個巢湖邊上的一個大村莊，環境如此美好，村莊真會有這樣的人嗎？
    亞飛說“早已不再是以前的美麗鄉村了，一個個精明的跟猴似的，我一問誰家有車幫忙拉一下，我們車陷住了，那人就問要大車小車。後來我說明白了一個去超市送貨的車在橋頭不能走了，他們就開始議論紛紛，我還指望他們在商量著過來幫忙，原來是在統一戰線見死不救，然後趁人之危！
    “他媽的，這條路再也不來了。”
    今天從早上到晚的耽誤，真是奇怪的一天。兩人像是鄉下一日遊回來的路上，連吃飯的錢都沒有，這天感到一種滑稽般的挫敗。誌平賭氣地說“就不相信今天賣不掉，我們去市區找網吧接著轉，如果有空閑的老板再去推銷的。”
    亞飛驚訝地說“老張你瘋掉了！”然後又歎息“唉，今天不適合，明天再戰。以後開車注意點，就像今天那個拖拉機大哥說的那樣，要穩重點，古話講，小心駛得萬年船呀！”
    誌平默不作聲，他倒是挺佩服亞飛，什麽話在他嘴裏說出來都是一套一套的，於是往倉庫方向而去。回到倉庫，兩人第一次沒分錢，感覺像是少了什麽事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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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誌平餓著肚子回到家的時候，見廚房裏除了一鍋粥，什麽菜都沒有。他想到糖尿病人不宜喝粥，便問金俠還做了什麽。
    金俠隻應了一聲，並沒回答，半天才捧著手機走出來，頭也不抬地盯著手機追劇。
    終於抬眼看了誌平一下，說“我不吃，你弄點給孩子吃吧？”
    然後又轉身往臥室裏去，誌平一回來見飯桌上空空蕩蕩，啥也沒做，便心裏不快。現在又聽金俠說孩子晚飯都沒弄，更加氣不打一處來，把手裏的飯勺狠狠地朝水槽一扔，立馬跳到金俠麵前，一把奪過手機扔在床上，大聲裏嚷道“讓你在家帶孩子，你飯都不做，還指望你照顧老公啊！怪不得我媽說就沒見過你這麽懶的女人。”
    金俠見手機被扔了，才覺得自己沒做晚飯的有點理虧，但誌平又搬到他媽來，這就讓金俠一下子暴跳起來“什麽都是你媽你媽，你跟你媽過就好了！”
    “我媽怎麽了？冤枉你了嗎？你連親生的孩子都能餓到現在，還指望老了你來服侍我呀？”
    “別說這話，我有正式工作，也不靠你養活，憑什麽老了我來服侍你？”
    “就是啊，所以我媽說指望不上你呀！”
    “那你媽啥意思啊？拆散我們嗎？你又啥意思？”
    “我沒啥意思，我隻維護我媽沒說瞎話。客觀公正，有一說一！”
    金俠撿起床上手機，狠狠地朝地上摔去，手機立馬碎屏。
    像是夏天的暴風驟雨，金俠的咒罵聲劈頭蓋臉而來“還維護你媽，你媽就是好東西啊，我一回來她就走，這不是明擺著瞧不起我嗎？我說我不吃米飯，一日三餐不是稀飯就是幹飯，這是故意給我穿小鞋穿欺負我不做飯嗎？我買饅頭吃，她也不爽，我沒吃完的她扔掉，說不幹淨的，有蒼蠅飛。這大冬天，哪來的蒼蠅？老不死的說的話倒像是蒼蠅一樣惡心呢？”
    “你罵我媽？！”誌平氣的發抖，想都沒想就朝金俠推了一把，金俠摔倒在地上。
    這又像是被捅了螞蜂窩，金俠又罵又打的朝誌平撲來。
    張一蓮聽到爸爸回來的時候，還滿臉開心喊了聲“爸爸”後，就回到屋裏也盯著媽媽的手機看，但突然爸爸把媽媽的手機扔在床上，沒想到媽媽再次扔在地上摔碎了。
    一蓮便嚇得大哭，她不敢出現在爸爸媽媽麵前，就躲在小房間裏，聽媽媽像是瘋了一樣亂扔家裏東西，追著爸爸打，她便哭著喊著“奶奶啊，要奶奶！”
    金俠聽到女兒喊奶奶更加來氣，在她屁股上踢了一腳，孩子嚇得不敢再哭了。
    誌平隻當金俠是瘋了，竟然踢孩子。金俠罵著誌平的媽，就是個鄉下的老太婆，無知的老太太，冬天連燃氣都舍不得用，非要燒一壺開水給孩子洗屁股，小女孩晚上用衛生間水龍頭衝洗就好了，沒必要用毛巾沾著盆裏的水洗屁股，這樣隻會造成感染。毛巾終日潮濕，最容易滋生細菌。她說不能用，老太婆不屑地哼一聲，說“用了幾十年也沒問題的。”
    “我告訴你，讓你老媽把女兒的盆毛巾扔掉，我買一次性紙巾，以後隻用熱水衝洗，花不了多少錢，她要是舍不得就別來糟蹋孩子。天天隻會用各種方法計算著省錢，生病了到醫院裏去，看你怎麽省吧？”
    金俠越說越來氣，想到剛才誌平說的那些話，又憤怒的譴責“現在還說不能指望我，那你指望誰？別結婚了，別要孩子。你讓她回來，我當麵質問這個老東西！你還不分青紅皂白打我，我金俠這麽遠就是送過來讓你打的嗎？”
    誌平本來肚子餓了，回來看到金俠事事不如母親在的時候，忍不住抱怨幾句，卻若來金俠一頓邪火。
    這把誌平燒的心灰意冷，金俠也罵累了，進了房間“嘭”地關上門，誌平隻好抱著驚恐萬分的女兒。他真不知道金俠是如此蠻不講，平靜下來後，又覺得肚子咕咕叫，打過針也早過去半個小時了吧，便坐下來盛了一碗粥，稀溜稀溜的喝起來，又到餐桌上的一瓶豆腐乳，就當做小菜了。
    三
    誌平想到金俠的手機摔碎了，這才是個大問題。至於母親的種種看不慣，自己又動手推倒金俠，和金俠追劇不做晚飯的厭惡，現在都慢慢平靜了很多。
    等她喂完女兒後，沒一會，女兒也困倦的倚在她懷裏睡去。誌平便悄悄地抱著女兒送到金俠懷裏，討好地對金俠說“別生氣了，都怪我，好吧？女兒都睡了，帶她睡吧？”
    金俠隻把女兒接過來，解開女兒衣扣翻轉一下，就把衣服脫了。誌平看到金俠如此熟練的動作感到驚奇，心裏暗暗想到金俠也是個聰明人，隻是活幹的少，以後多做一點什麽問題也沒有了。
    等到誌平快要上床睡覺時，金俠佯裝生氣繼續不理誌平，隻抱著熟睡的女兒不放手，誌平便低聲下氣地說好話不該先動手打她，也說以後不要老媽來了，她的思想太守舊，孩子還是我們自己帶比較好。
    金俠聽到誌平如此誠懇才轉過身來說“你保證別發神經了。”然後又伸手摸了摸誌平的頭，仿佛暴風雨後的平靜的湖麵。
    金俠說還是有點餓，又說櫥櫃裏有一箱方便麵，讓誌平去泡一碗。誌平聽了驚訝，匆匆穿好了衣服去廚房找出方便麵，燒開水煮了一碗，又放了兩個雞蛋，等端進房間時，金俠早已坐起來說“這還差不多，其實我們年輕人能過好日子，老人參與進來，一點好處沒有。”
    金俠吃完麵條後，平靜的說“以後不管遇到什麽事，別跟家裏人發火，即使我不在你心情不好，也不要帶給家人一張陰沉沉的臉，工作上的事情自己消化。”
    誌平隻“嗯嗯”地聽著，過了一會沉沉睡去，一件貨也沒賣掉的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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