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短信裏的櫻花與龍——東京夜的中場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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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務車駛進奧運村時,雨已經停了。車窗上的霧氣被晚風一吹,露出外麵亮著紅燈籠的中國代表團駐地,龍形燈串在夜色裏蜿蜒成溫暖的弧線。紀風剛解開安全帶,手機就在口袋裏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出“和睦的老紀家”的群聊提示,99+的未讀消息像冒泡的汽水。
    “看看我家這群人。”紀風笑著把手機舉到中間,屏幕上彈出奶奶發來的語音,帶著南島口音的普通話中氣十足:“阿風啊!奶奶在電視上看見你了!穿那龍衣服真精神!你爺爺剛才舉著酒杯跟老朋友視頻,說‘我孫子是隊長’,臉都紅到耳朵根了!”
    王帥湊過來看,艾瑞克也探過頭,手機裏緊接著跳出父親的語音,背景裏隱約有同事的笑鬧聲:“小紀啊,爸今天在單位食堂沒敢大聲看,躲在辦公室用電腦看的。李科長剛才過來敲門,說‘你兒子那腳點球,比你當年在單位球賽踢飛的強多了’——爸跟他說,那是,我兒子在巴薩練過的!”
    “叔這語氣,估計在單位走路都帶風。”王帥忍不住笑,他想起自己爸媽肯定也守在電視前,說不定正拿著手機給親戚們發截圖。
    紀風點開放大語音,母親的聲音帶著點哽咽,卻藏不住笑意:“你爸剛才跟張老師視頻,張老師家兒子總考年級第一,以前老跟你爸炫耀。今天你爸把訪談回放發過去,說‘我兒子帶中國隊進四強了’,掛了電話就在客廳轉圈,跟中了獎似的。”
    艾瑞克聽得認真,突然用中文說:“我媽媽剛才發消息,說裏昂的鄰居都來看直播了,她把我小時候穿中國隊服的照片發了朋友圈,好多人問‘這是你兒子?代表中國踢球?’”他說著,眼底的光比窗外的燈籠還亮,“我爸爸說,明天要去廣東老家,跟祠堂裏的長輩說‘我們家阿瑞克上電視了’。”
    張軍坐在前排,聽見後麵的動靜,回頭笑了笑:“誰家父母不是這樣?我女兒剛才發消息,說她同學都喊她‘張指導的女兒’,在班級群裏特神氣。”他看著紀風手機屏幕上的群聊名稱,“‘和睦的老紀家’,挺好。咱們踢球的,不光是為自己拚,也是為家裏人爭口氣。”
    車在駐地樓下停穩,紀風把手機揣回口袋,指尖還殘留著屏幕的溫度。剛才訪談時沒來得及細想的情緒,此刻被家人的語音泡得發脹——小時候父親總被同事打趣“你兒子成績不好,踢球能有啥出息”,母親去開家長會時總躲在後排,爺爺在老幹部活動中心聽人聊孫子輩的成就時,總默默喝著茶不說話。
    “明天對陣日本隊,得更拚。”紀風推開車門,龍符外套的下擺被晚風掀起,“不能讓我爸的麵子隻風光這一天。”
    王帥跟著下車,用力點頭:“放心,我今晚再跟李磊加練幾個撲救,保證不讓他在單位抬不起頭。”艾瑞克拍了拍紀風的肩膀,用帶著法語腔的中文說:“我們一起,讓全中國的父母都風光。”
    樓道裏飄來食堂的飯菜香,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紀風掏出鑰匙時,手機又震動了一下,是爺爺發來的語音,聲音蒼老卻有力:“阿風,爺爺明天去買麵,給你煮碗長壽麵,雖然你可能吃不到,但是弟弟替你吃了。沒事啊,回來再給你煮。踢日本隊別緊張,跟在南島踢野球時一樣,敢帶敢突——咱們老紀家的人,沒孬種。”
    紀風攥緊手機,快步跟上隊伍。走廊的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龍紋外套上的金線在暗處閃著光,像無數雙家人的眼睛,正隔著山海,望著這群少年走向下一個戰場。
    奧運村的房間不大,三張單人床呈品字形擺著,牆角的衣櫃上貼滿了隊員們隨手貼的國旗貼紙。紀風剛把龍符外套掛在衣架上,就聽見林宇軒“啪”地把遊戲機關了,整個人往床上一倒,後腦勺砸在枕頭裏悶悶地響。
    艾瑞克正對著鏡子摘隱形眼鏡,鏡片滑落在護理液裏,他轉身踢了踢林宇軒的床腳:“再躺就把枕頭壓扁了,明天訓練脖子該酸了。” 他手裏晃著個密封袋,裏麵是剛從後勤那領的零食,“看我摸了什麽回來——北京的茯苓餅,你奶奶上次寄的那種。”
    林宇軒沒動,聲音從枕頭裏鑽出來:“我媽剛才又發消息,說二姨家表妹在朋友圈發了訪談截圖,問‘宇軒呢’,我媽說‘他在後麵準備更重要的比賽’……” 尾音有點發虛,“其實就是沒選上唄。”
    紀風剛把手機插上充電,聞言走過去坐在他床邊,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你以為上訪談是好事?張指導剛才在車裏說,他對著鏡頭時,後背全是汗,生怕說錯話。” 他從口袋裏摸出個東西塞進林宇軒手裏,“給,全紅嬋塞我的吉祥物,說是能帶來好運,分你一半。”
    那是個巴掌大的毛絨奧運五環,林宇軒捏著軟乎乎的布料,指尖蹭到上麵的小鈴鐺,叮鈴響了一聲。艾瑞克已經拆開茯苓餅,遞了一塊過來:“我在克萊楓丹的時候,替補了整整兩年,連熱身賽都沒上過場。當時教練跟我說,‘板凳坐得穩,上場才能狠’。” 他咬了口餅,碎屑掉在胸前的隊服上,“你想想,半決賽要是德國隊反撲,誰去封他們的左路?還不是靠你那速度。”
    林宇軒終於從床上翻了個身,眼睛盯著天花板:“真的?”
    “比艾瑞克的法語還真。”紀風笑著彈了彈他的額頭,“上次跟日本隊踢熱身賽,是誰在最後十分鍾連斷他們三個球?張指導今天跟我說,半決賽就指望你當‘奇兵’呢。” 他指了指窗外,“看見那棟樓沒?跳水隊住那兒,全紅嬋說明天早訓要來看我們練球,你不想在她麵前露一手?”
    林宇軒的眼睛亮了亮,突然坐起來,抓過艾瑞克手裏的茯苓餅咬了一大口:“誰說不想?等我明天練個新動作,讓她知道足球比跳水刺激。” 他嚼著餅,含糊不清地說,“那包辣條呢?分我點,明天有勁跑。”
    艾瑞克笑著把零食袋扔給他,紀風已經躺回自己床上,手機屏幕還亮著,家族群裏的消息還在跳。林宇軒拆開辣條包裝袋,辣味瞬間飄滿整個房間,他塞了一根給艾瑞克,又遞一根給紀風,三個人靠在床頭嚼著,電視裏正回放著白天的點球大戰。
    “你看你撲點球時那姿勢,跟隻大青蛙似的。”林宇軒突然指著屏幕裏的王帥,笑得直抖。
    “總比你傳中踢呲那回強。”紀風回嘴,卻伸手把空調調低了兩度——他知道林宇軒怕熱。
    艾瑞克突然用中文唱起了不成調的歌,歌詞是他自己編的:“明天打日本,我們一起上,踢個三比零,回家吃湯圓……” 跑調的歌聲混著辣條的辣味,還有窗外偶爾傳來的蟬鳴,把小小的房間填得滿滿當當。
    林宇軒把最後一根辣條塞進嘴裏,抹了把嘴,突然說:“等贏了半決賽,訪談能不能帶我一個?我想跟我媽說,她兒子不光能上鏡,還能進球。”
    紀風跟艾瑞克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說:“必須的。”
    電視裏的點球大戰還在繼續,屏幕上的紀風正走向點球點,而現實裏的少年已經蜷在被子裏,呼吸漸漸平穩。艾瑞克輕輕關了電視,月光從窗簾縫裏溜進來,照在三個人並排的床上——明天的硬仗還在等著,但此刻,房間裏隻有安穩的呼吸聲,和藏在被子裏的、沉甸甸的期待。
    晚上9點的奧運村會議室,日光燈管發出輕微的嗡鳴,把每個人臉上的倦意照得分明。背靠背比賽的疲憊像潮水般漫上來,李陽往椅背上靠了靠,繃帶從褲管露出的邊角蹭著地麵,發出細碎的聲響;周洋捏著筆的手指在筆記本上敲了敲,眼皮有點沉——從下午的點球大戰到現在,他們隻歇了四個小時。
    張軍推開會議室門時,手裏的戰術板還帶著室外的涼意。“簡短點,40分鍾結束。”他把板往投影幕布前一放,按下遙控器,屏幕上立刻跳出日本隊的首發名單:久保建英、堂安律、富安健洋……一個個名字旁邊配著動態剪影,標注著跑動熱區和慣用腳。
    “看清楚了,”張軍的激光筆點在久保建英的頭像上,“這位效力於馬洛卡的中場,左路內切後的兜射成功率63,李陽明天對位他,注意別給他起腳空間。”激光筆移到堂安律的名字上,“前插意識極強,周洋你的中場攔截得往肋部靠,別讓他在禁區弧拿球。”
    王帥在筆記本上畫著圈,筆尖戳在“穀晃生”的名字旁——那是日本隊的門將,效力於川崎前鋒,據說擅長撲點球。他抬頭時,正好撞見紀風的目光,兩人都想起了下午點球大戰的緊張,悄悄交換了個眼神。
    “他們的中場核心是鬆本。”張軍突然頓了頓,激光筆停在一個穿著巴薩訓練服的頭像上。紀風的手指猛地攥緊了筆——鬆本龍太,他在巴薩u16的室友,兩人曾在拉瑪西亞的雨夜裏分享同一碗熱湯,鬆本總說“等打奧運,咱們得好好較量”。屏幕上的戰術分析寫著:“鬆本,場均傳球成功率91,擅長利用肋部空當組織進攻。”
    “鬆本的短傳滲透很賊。”紀風突然開口,聲音打破了會議室的安靜,“他習慣在接球前突然變向,咱們的中場逼搶得提前半步。”他想起去年歐冠青年賽,鬆本就是靠這招撕開了拜仁的防線,賽後還得意地拍著他的肩膀:“這招叫‘櫻花步’,專克歐洲大個子。”
    李陽突然嗤笑一聲,繃帶纏著的膝蓋往前頂了頂:“再賊能有哨子賊?東道主的便宜還能少占?”他下午帶傷防守時被撞了一下,此刻語氣裏帶著火氣。
    周洋跟著點頭,手裏的筆轉得飛快:“我覺得他們技術是細,但身體對抗不行,真拚起來未必扛得住咱們的衝擊。”他想起熱身賽時撞開日本中場的瞬間,對方踉蹌的樣子還很清晰。
    張軍沒立刻反駁,隻是把投影儀切到日本隊淘汰哥倫比亞的集錦——堂安律在禁區內的連續變向躲過三名防守隊員,鬆本在中場的一腳貼地斬直塞,久保建英的外腳背傳球劃出的弧線……畫麵裏沒有一次爭議判罰,隻有流暢的配合。
    “輕敵要不得。”張軍關掉投影,會議室瞬間暗下來,隻有他的聲音在回蕩,“他們的跑動距離是本屆賽事第二,場均112公裏,比咱們多3公裏。鬆本的場均觸球次數比紀風還多8次,這不是靠哨子能吹出來的。”
    會議室裏靜了幾秒,空調的風聲格外清晰。林宇軒坐在最後一排,悄悄往筆記本上寫“別輕敵”三個字,筆尖劃破紙張的聲音很輕。
    紀風突然站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線。他走到戰術板前,拿起馬克筆,在日本隊的陣型圖旁畫了個大大的紅圈:“他們的左路是弱點,助攻上去回不來,林宇軒明天替補登場時,就往這裏衝。”筆鋒一轉,又圈住己方的後衛線,“李陽的防守不用怕對抗,但得收著點脾氣,別吃沒必要的牌。”
    他的目光掃過每個人,最後落在鬆本的名字上,語氣卻陡然揚起來:“鬆本是我朋友,他昨天發消息說‘東京的雨比拉瑪西亞的大’——我告訴他,‘那咱們就比比誰在雨裏跑得更穩’。”
    “他們有主場,有技術,有哨子?”紀風突然提高聲音,手裏的馬克筆重重敲在戰術板上,“但咱們有什麽?有王帥撲點球的手,有李陽帶傷也要擋的腿,有周洋跑斷腿也不歇的勁兒,還有艾瑞克的法語德語雙語垃圾話——”
    艾瑞克“噗嗤”笑出聲,原本緊繃的氣氛鬆了些。
    “最重要的是,”紀風的聲音放緩,卻帶著千鈞力,“咱們有彼此。”他把馬克筆放下,轉身看向張軍,“指導,會議可以結束了,再不走,食堂的夜宵該沒了——明天得吃飽了才有力氣贏球。”
    張軍看著眼前這群眼睛發亮的年輕人,突然笑了,揮手:“散會!”
    隊員們起身時,椅子摩擦地板的聲音像一陣急促的鼓點。李陽拄著拐杖往外走,周洋伸手扶了他一把;王帥把筆記本塞進懷裏,跟紀風說:“我今晚再研究研究穀晃生的撲救習慣。”林宇軒蹦到艾瑞克身邊,小聲問:“‘櫻花步’怎麽防?教我兩招唄。”
    走廊裏的燈光把他們的影子疊在一起,像一塊攥緊的拳頭。紀風走在最後,回頭看了眼空蕩蕩的會議室,戰術板上的紅圈還很清晰——明天的雨,或許還會下,但這群少年的腳印,會比櫻花步更堅定。
    紀風剛把濕毛巾搭在床沿,手機就在枕頭邊震動起來。屏幕亮起時,“鬆本龍太”四個字跳出來,後麵跟著個齜牙的表情——那是他倆在巴薩u16時就用的專屬表情包,當時鬆本總說這表情像紀風踢飛點球時的樣子。
    “剛開完會?”短信第一句帶著點明知故問的促狹。紀風笑著點開,下麵還有一行:“我們教練說,明天要重點‘照顧’你——我說不用,反正你那點球也就是蒙對了漢斯。”
    艾瑞克正對著鏡子做拉伸,聞言湊過來看,中法混血的眉毛挑得老高:“他還敢提點球?”林宇軒也扔下手裏的遊戲手柄,腦袋擠過來:“罵他!說他上次在拉瑪西亞偷藏你的能量棒!”
    紀風沒抬頭,指尖在屏幕上敲得飛快:“總比某人在一線隊對抗中,被我斷球後坐地上哭強。對了,你後腰的位置別總往前衝,李陽的鏟球可不認我的巴薩隊友。”
    消息發出去沒兩秒就收到回複,這次是條語音,鬆本的日語混著西班牙語,紀風聽了三年早練出了耳力:“紀風你個騙子!拉瑪西亞的雨哪有東京大?明天讓你嚐嚐穀晃生的厲害,他練了三個月撲你的點球——不過說真的,你媽做的梅幹扣肉,贏了比賽我要吃兩大碗。”
    “他還惦記阿姨做的扣肉?”林宇軒笑出聲,他記得紀風帶過一次家裏寄的梅幹扣肉,全隊搶著吃,艾瑞克當時用麵包蘸湯汁,說比裏昂的鵝肝醬還香。
    紀風回了個“等著輸吧”的表情包,剛放下手機,鬆本的消息又彈進來:“明天中場見。別讓我在奏國歌時看見你腿軟——雖然你們的國歌比我們的好聽。”
    “這小子,還挺懂禮貌。”艾瑞克用中文評價,順手把紀風的手機往他懷裏一塞,“趕緊睡,明天讓他知道,巴薩青訓出來的不止他一個厲害。”
    林宇軒已經爬回自己的床,卻突然探出頭:“隊長,鬆本是不是真比你能跑?戰術板上說他場均跑12公裏。”
    紀風往被子裏縮了縮,聲音悶悶的:“他那是瞎跑,明天我讓周洋貼死他,看他還怎麽跑。”話雖這麽說,他卻悄悄把手機鬧鍾調早了半小時——明天得提前去訓練場,再練幾組針對鬆本短傳的防守站位。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簾縫,在地板上投下長條的光帶,像條安靜的起跑線。艾瑞克的呼吸漸漸均勻,林宇軒還在小聲哼著不成調的歌,紀風摸了摸枕頭下的手機,屏幕暗著,卻像藏著團小小的火。
    他想起在拉瑪西亞的那個雨夜,鬆本抱著膝蓋坐在草皮上,說“以後要在奧運賽場打敗你”;而他當時啃著能量棒,含糊不清地回“等著瞧”。如今這一天真的來了,短信裏的調侃像層薄薄的糖衣,裹著的是兩個少年藏了七年的較量心。
    紀風翻了個身,對著牆無聲地笑了——明天的中場,該好好跟老夥計打聲招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