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紅衫過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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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球員通道的燈光在汗水裏折射出晃動的光斑,紀風第一個衝進更衣室時,正撞見林宇軒拄著拐杖往戰術板旁挪。7號球衣搭在他肩頭,領口的國旗標蹭過桌麵,在散落的繃帶和冰袋上留下道淺紅的印子。
    “慢點!”紀風伸手扶住他,林宇軒卻笑著擺手,拐杖在地板上點出篤篤的響“剛看了回放,米格爾的右腿肌肉在第43分鍾就顫了下,他自己沒察覺,但鏡頭拍下來了。”他把戰術筆記往桌上一推,紙頁上密密麻麻的批注裏,“米格爾”三個字被紅筆圈了三層。
    隊員們陸續湧進來,帶起一陣混雜著草腥與汗水的風。李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剛想扯掉護腿板,就被林宇軒用拐杖輕輕敲了敲膝蓋“別拆,冰袋我讓隊醫準備好了,敷著護腿板能快點消腫。”他早把六個冰袋按位置排好,每個上麵都貼了名字,李陽的那個還畫了個笑臉。
    周洋摸著口袋裏的草坪的草,指尖在草上劃出細碎的響。林宇軒突然把拐杖遞給他“拿著。”周洋愣了下,握住冰涼的金屬杆時,聽見他說“你上半場那下鏟斷夠狠,但加維下次會故意往你腳下送,他在巴薩青年隊就愛幹這個。”他翻開筆記第17頁,上麵畫著個小人,腿邊標著“假摔傾向右膝”。
    “我哪會用這玩意兒。”周洋把拐杖還回去,卻忍不住盯著那頁筆記笑了,“你這觀察比隊醫還細。”
    “他小時候時就愛盯著錄像帶看,”紀風接過話,想起國青隊的階梯教室,林宇軒總在放學後抱著筆記本電腦,把巴薩的比賽拆成一幀一幀,“那時他就說,踢球不光靠腿,還得靠眼睛。”
    林宇軒的耳朵紅了,拄著拐杖走到艾瑞克麵前。混血少年正對著鏡子揉肩膀,鎖骨處的擦傷在燈光下泛著血絲。“別揉,”林宇軒從包裏掏出罐噴霧,“這是隊醫給的進口藥,我特意留著的——你剛才扛加維那下太關鍵了,下半場他肯定會找回來,記得用髖部頂,別用肩膀。”
    艾瑞克接過噴霧時,指尖碰到林宇軒護具裏滲出來的冰水。他突然想起出發前,林宇軒在機場給自己塞的那包裏昂特產的巧克力“你媽寄來的,說補充能量比能量膠管用。”此刻那包巧克力還在背包側袋裏,包裝紙上的法文被汗水浸得發皺。
    “我外公剛才發消息,說裏昂的客人都在學喊‘加油’。”艾瑞克突然笑了,睫毛上的水珠滾下來,“他還說,要是我送助攻,就把他的冠軍獎牌寄給我。”
    “肯定能送出去。”林宇軒用拐杖往戰術板上敲了敲,“佩德裏的下盤其實不穩,你看他第38分鍾傳球時,左腳尖往外撇了15度,那是腳踝沒勁了——下次斷他球,往他左後方捅。”
    王帥剛摘下手套,就被林宇軒叫住。門將的指尖還在發顫,剛才撲阿森西奧那下,指關節撞在門柱上,現在一碰就疼。“別動,”林宇軒摸出貼布,“我爸給的雲南白藥貼,專治這種硬傷。”他低頭幫王帥纏手指時,護具裏的冰袋順著褲腿淌下小股水,在地板上積成小小的窪。
    “你這傷……”王帥看著他被護具裹得厚厚的膝蓋,話沒說完就被打斷。
    “比這疼的都熬過來了。”林宇軒抬頭笑,眼角的疤在燈光下若隱若現——那是16歲踢中超時被對手鞋釘刮的,縫了五針,拆紗布那天他還笑著說“這是勳章”。“你剛才那撲救,比訓練時帥十倍。”他突然壓低聲音,“西班牙隊愛打近角,尤其阿森西奧,他的外腳背兜射總往右下死角,你記住站位偏左一點。”
    王帥的喉結動了動,突然把手裏的水瓶遞過去“喝點水?”
    林宇軒搖搖頭,拐杖往潘誌那邊挪。高中鋒正對著戰術板發呆,額頭上的汗珠滴在“442”的陣型圖上,暈開個小小的圈。“別擔心跑位,”林宇軒用拐杖在中路畫了個圈,“他們的中衛怕身體對抗,你多擠他兩下,他出腳就會慢。你看這頁,”他翻開筆記新的一頁,“這是他們近三場丟球的位置,60都在中路偏右——紀風從左邊插,你就往右邊帶,肯定有空當。”
    潘誌突然想起青島的碼頭,爺爺總說“魚群愛往水流亂的地方鑽”。他拍了拍林宇軒的肩膀,掌心的汗蹭在7號球衣上“等贏了,我請你吃爺爺釣的鮁魚。”
    林宇軒的拐杖在地板上點得更快了,他挪到更衣室中央時,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空調的風穿過窗戶,把外麵的歡呼聲切成碎末飄進來。“我知道大家累,”他的聲音有點發緊,拐杖頭在地麵劃出半圈,“但剛才在替補席,我看見南島球迷區舉著‘7號與我們同在’的牌子——其實該說,是我們和7號一起在踢。”
    他把戰術筆記往桌上一攤,紙頁在風裏嘩嘩響“米格爾的體能槽隻剩30,加維的跑動距離超標了12公裏,阿森西奧的呼吸頻率比開場快了15次——他們沒什麽可怕的。我們有王帥的撲救,有李陽的鏟斷,有艾瑞克的對抗,有紀風的速度……還有,”他突然舉起拐杖,指著牆上的國旗,“有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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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風突然站起來,伸手把林宇軒拉到圈子中央。十二個人的手疊在一起時,林宇軒沒拄拐杖的那隻手被緊緊攥著,能感受到每個人掌心的熱度——李陽的冰袋已經化了,周洋的黃牌硌著掌心,潘誌的指尖還帶著鮁魚幹的鹹腥氣。
    “我媽說,當年教我們背課文,最難的不是開頭,是最後一句。”紀風的聲音混著汗水的濕氣,“今天這場球,咱們得把最後一句寫得漂亮點。”
    “怎麽寫?”周洋笑著問,指尖在紀風手背上掐了下。
    “用進球寫。”林宇軒搶著說,拐杖在旁邊輕輕敲了敲地麵,像在打拍子,“等你們把球送進網窩,我就把這戰術筆記燒了——留著也沒用了,反正冠軍是咱們的。”
    更衣室裏爆發出一陣笑,笑聲撞在牆上,震得戰術板都晃了晃。李陽扔掉冰袋站直了,王帥把貼好膠布的手套拍得啪啪響,艾瑞克往肩膀上噴了最後一下,空氣裏突然飄起淡淡的藥香與巧克力甜。
    張軍推門進來時,正看見林宇軒把7號球衣往紀風懷裏塞“穿著,就當我在場上跑。”紀風沒接,反而把球衣披回他肩上“你坐著指揮更管用,就像高中時你在看台上喊‘左路空了’。”
    主教練突然覺得鼻子發酸,他清了清嗓子舉起戰術板“都聽好了,下半場這麽踢……”記號筆劃過紙板的沙沙聲裏,林宇軒悄悄把拐杖往旁邊挪了挪,讓自己能更清楚地看見每個人的臉——這些和他一起在雨裏練過射門、在食堂搶過雞腿、在病房裏互相打氣的少年,此刻眼裏的光,比東京的太陽還要亮。
    通道外傳來迪亞斯的哨聲,林宇軒突然抓住紀風的手腕,把一張折了三層的紙塞給他“剛畫的,米格爾的回防路線圖,照著跑,準能甩開他。”
    紀風展開紙時,看見上麵用紅筆描的箭頭,像道燃燒的光。他把紙塞進球衣裏,胸口貼著那點溫熱往通道外走,身後的腳步聲裏,混著拐杖敲擊地麵的篤篤聲——那聲音像在說,別急,我們一起走。
    南島市教育局的會議室早被擠得轉不開身。空調出風口掛著的“奧運觀賽專場”紅幅,邊角被湧進來的人蹭得卷了邊,投影儀屏幕反射的光打在每個人臉上,忽明忽暗的,像浪頭裏的燈。
    紀風的父親紀宇坐在第一排正中間,熨燙平整的白襯衫領口別著枚小小的國旗徽章。他手裏攥著個保溫杯,裏麵泡著南島特產的鷓鴣茶,茶梗在水裏浮浮沉沉,像他此刻的心跳。旁邊的副市長拍著他肩膀笑“老紀,你這兒子比咱們市任何招商引資項目都厲害,全國人民都看著呢!”他想笑,嘴角卻僵著——屏幕裏紀風正彎腰係鞋帶,那動作和小時候在嘉河中學操場係鞋帶的樣子重合在一起,連抿嘴的弧度都一樣。
    紀風的母親周慧被記者圍在中間,手裏還捏著兒子小學時的作文本。《我的足球夢》那頁被翻得卷了邊,記者舉著攝像機對準那句“我要讓南島的海風,吹到世界杯的賽場”,她突然紅了眼眶“這孩子寫作文總跑題,就這篇沒跑。”身後傳來一陣笑,是教育局的同事們——當年周慧總拿著這篇作文在教研組炫耀,說“我兒子踢球腦子清楚,寫作文也一樣”。
    角落裏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紀風的爺爺拄著拐杖站起來,老花鏡滑到鼻尖上也顧不上扶。老爺子是椰城市的退休幹部,當年總在操場邊給練球的孩子們遞涼白開,此刻指著屏幕裏紀風的背影喊“看那跑位!跟我當年教他插秧一個理,得找空檔!”旁邊的奶奶趕緊給他扇扇子,蒲扇上的椰樹圖案被汗水洇得發深“小聲點,別驚著孩子踢球。”
    最熱鬧的是紀風上二年級的弟弟紀雨,他擠在攝像機後麵,舉著張畫得歪歪扭扭的畫——紅球衣的小人踢著個黃皮球,球門框裏寫著“10”。有記者問他“哥哥能進球嗎”,小家夥梗著脖子喊“肯定能!昨晚我夢見哥哥把球踢進了,還摸我頭呢!”這話逗得滿屋人笑,紀宇悄悄擦了擦眼角,想起出發前紀雨把攢了半年的星星貼紙塞進紀風包裏“哥哥贏了就貼獎杯上。”
    會議室後排的長桌上,擺著各校老師送來的“加油禮”——南島一小的孩子們疊了三百隻紙船,每隻船上都寫著“紀風哥哥加油”;實驗中學的校隊送了個簽名足球,球麵被曬得褪了色,是他們當年和紀風踢友誼賽時用的;連退休教師活動室的老人們都來了,帶著自家種的荔枝,果皮上還掛著水珠。
    當屏幕裏出現林宇軒在替補席比劃戰術的畫麵時,周慧突然碰了碰紀宇“你看宇軒那孩子,多懂事。”紀宇點點頭,想起去年林宇軒來家裏吃飯,右腿打著石膏還幫紀雨講數學題,“踢球和做題一樣,找對方法就不難”。此刻屏幕裏林宇軒的7號球衣在風裏飄,紀宇突然覺得,這些孩子就像南島海邊的椰子樹,看著各自紮根,其實根在土裏早纏在了一起。
    上半場補時的哨聲響起時,會議室裏的歡呼聲突然卡了殼。周慧下意識攥緊作文本,紙頁邊緣被捏出深深的褶子;爺爺把拐杖往地上一頓,篤的一聲驚得紀雨往他懷裏鑽;紀宇的保溫杯在桌上晃了晃,鷓鴣茶的熱氣模糊了眼鏡片。直到看見紀風走向更衣室時回頭和林宇軒擊掌,周慧才長長舒了口氣,給紀雨剝了顆荔枝“你哥在攢勁兒呢,像你攢星星貼紙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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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者們的相機快門聲此起彼伏,鏡頭裏紀宇正給家裏打電話,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抖“讓姥姥姥爺別看了,坐著等消息……哎,別掛,讓小侄子再喊句加油。”窗外的西季風卷著椰樹葉響,像無數雙鼓掌的手——南島的夏天,從來沒這麽熱鬧過,也從來沒這麽讓人揪心過。
    當更衣室的門在屏幕上關上時,紀雨突然指著屏幕喊“哥哥他們在疊手!”所有人都往前湊,看見十二隻手疊成的圈裏,紀風的手最靠外,指節繃得發白。周慧突然想起兒子小時候學走路,在沙灘上摔了跤,也是這樣攥緊拳頭自己爬起來的。
    “會贏的。”她輕聲說,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告訴滿屋子等著的人。窗外的陽光穿過椰樹葉,在屏幕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無數雙眼睛,正跟著那抹紅色,一起往下半場的戰場裏去。
    王明家的客廳裏,空調被調到最低溫度,卻壓不住滿屋子的熱氣。陳輝把冰鎮西瓜往茶幾中間推了推,遙控器在手裏轉得飛快——屏幕裏紀風剛跑出一個空當,他突然按下暫停,指著畫麵裏那個紅色身影“看見沒?他跑位時左肩微沉的習慣,還是初三踢省賽時我逼他改的,當年總愛把重心全壓在右腳上,一撞就倒。”
    “輝哥您就別賣關子了!”羅超從廚房拎出冰鎮汽水,校服後領還別著嘉河中學的高中部校徽,這是他今年剛考上的,“快放快放,剛才紀風那下傳球,跟咱們初中打友誼賽時喂我那記空門一模一樣!”他擰瓶蓋的手還帶著點抖,去年中考結束那天,就是這雙手,幫紀風把行李搬到去南島市體校的車上,當時紀風說“等我踢出來,就回嘉河看你們”。
    王明把筆記本電腦往餐桌上一放,屏幕裏正回放紀風的突破鏡頭。他初中時的書桌還擺在窗邊,貼滿了紀風送的足球海報,最上麵那張是兩人穿著嘉河中學校隊服的合影,照片裏羅超的手搭在紀風肩上,把“10號”球衣的號碼都拽變形了。“你們看紀風的眼神,”王明突然指著屏幕,“每次要過人前,他都先往斜前方瞟一眼,這招還是初中打後衛時練的——當年他總用這眼神騙得對手以為要傳球,結果一個加速就衝過去了。”
    莫韞抱著抱枕坐在地毯上,膝蓋上攤著初中的同學錄,紀風寫的“祝咱們都能把愛好變成本事”那頁,被翻得卷了邊。她現在還在嘉河中學讀初三,書包裏每天都帶著紀風和羅超的簽名足球,課間總被學弟學妹圍著問“紀風學長當年踢球厲害嗎”。“他高中校服的領口,是不是還總歪著?”莫韞突然笑出聲,屏幕裏紀風正擦汗,校服領口果然斜斜地掛在肩上,“初中時陳導總罵他‘穿球衣跟披麻袋似的’,現在穿國家隊隊服還這樣!”
    楊森和張岱擠在沙發扶手上,兩人手裏各攥著半個西瓜,汁水順著胳膊肘往下滴。楊森現在是校足球隊的隊長,穿的正是紀風當年的10號球衣,背後用馬克筆寫著“接棒”兩個字;張岱則是籃球隊主力,上周剛帶領初三拿下區冠軍,頒獎時他特意說“這獎杯有一半該給紀風,是他教我‘打球和踢球一樣,得用腦子’”。
    “快看林宇軒!”張岱突然喊,屏幕裏林宇軒正給紀風比劃戰術,“他初中總坐場邊給咱們記數據,說‘羅超的射門角度總偏右,王明的傳球力度不夠’,現在居然在奧運賽場幹這活兒!”陳輝笑著點頭,想起當年訓練結束,林宇軒總抱著筆記本追著他問“陳導,剛才那個戰術能不能改改”,那時的少年眼裏的光,和現在屏幕裏的一模一樣。
    中場哨響時,羅超突然站起來,學著紀風在隊裏的樣子,把所有人的手都拉到一起。“當年打市決賽,中場也是00,”他掌心的汗蹭在王明手背上,“紀風當時說‘別怕,咱們比對手能跑’,現在他肯定也在更衣室說這話。”陳輝看著這群半大孩子——羅超的高中校服還帶著新布料的硬挺,莫韞的馬尾辮上別著嘉河中學的校徽,楊森球衣上的號碼被汗水浸得發深——突然覺得,紀風從來沒離開過嘉河中學,他隻是把這裏的熱血,帶到了更遠的地方。
    王明媽媽端來切好的芒果,果盤裏擺著五個小叉子,是按當年他們五人製足球隊的人數準備的。“小紀這孩子,初中時總來家裏蹭飯,”她笑著給陳輝遞叉子,“說阿姨做的芒果西米露,比體校食堂的好吃。”屏幕裏,更衣室的門緩緩關上,紀風的身影消失在門後時,莫韞突然小聲說“他肯定在想咱們呢,就像當年客場比賽,總偷偷給我發消息問‘學校的香樟樹開花了嗎’。”
    窗外的蟬鳴突然變急,像在催著下半場開場。陳輝把最後一塊西瓜塞進嘴裏,甜味混著汗水往下咽——他仿佛看見十年前的嘉河中學操場,紀風、羅超、王明他們追著一個足球跑,陽光把影子拉得老長,而現在,那個影子正投在東京的草皮上,帶著所有人的少年夢,一步一步往前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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