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金箍棒狠狠地砸在“替天行道”大陣的金光上時，孫悟空隻覺得眼前突然炸開了千萬道殘影。這些殘影並不是天兵天將，而是無數個他自己！
    有的他穿著那身筆挺的弼馬溫官服，正細心地給天馬梳理著毛發；有的他則緊緊攥著一顆蟠桃，對著煉丹爐傻笑；而最讓他感到刺眼的，是那個跪在靈霄殿外的身影，額頭磕出了一道道血痕，卻還在卑微地替玉帝擦拭著靴沿上的鎏金紋。
    “這是……俺老孫的記憶？”孫悟空的聲音在顫抖，他的火眼金睛似乎也突然失去了辨別真假的能力。
    就在這時，六耳獼猴的殘影從那旋渦中緩緩浮現出來。隻見它那毛茸茸的手掌，輕輕地按在了孫悟空的額頭上。刹那間，指尖竟然滲出了一滴鮮紅的血珠。
    然而，這滴血珠卻仿佛一麵鏡子，映照出了五百年前的真實畫麵——太上老君的煉丹爐裏，層層疊疊的童男童女魂魄正在被煉製成龍鱗甲。而每一片鱗甲上，都刻著“齊天大聖到此一遊”這句戲謔的話語。
    “當年你掀翻丹爐，不是因為被煉化，是看見爐底刻著灌江口三萬生魂的生辰八字。”六耳的聲音像碎玉，“玉帝怕你鬧事，便讓如來用六根清淨竹絞碎你的記憶，又捏出個聽話的‘美猴王’去當弼馬溫——而真正的齊天大聖，早被關在歸墟的‘憶魂井’裏啃鐵丸。”
    孫悟空突然揪住自己的猴毛，疼得咧嘴——這具身體沒有傷疤，可他分明記得，五百年前被斬妖台的刀砍中時，左胸第三根肋骨斷成兩截。“所以現在的俺……是假的？”他盯著掌心的火印，那是方才分給凡人的，此刻正滲出黑血，“那些小猴喊俺大王時，俺心裏的愧疚也是假的？”
    六耳的殘影突然化作萬千桃葉，每片葉子上都映著花果山老猴的臉：“真真假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在舉著金箍棒，要砸爛這吃人的陣。”漩渦深處傳來老猴的咳嗽聲，“大王，當年你教俺們用桃核刻‘反’字時，指尖的血滴在俺們毛上，那溫度是真的——就像現在，俺們抱著炸藥包往塔上撞時，心裏想的也是真的。”
    金箍棒突然爆發出比太陽更烈的火光，孫悟空盯著大陣上“替天行道”四個鎏金字，發現每個筆畫裏都纏著小猴的尾毛。他突然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管他娘的真真假假，隻要俺這棒子還能砸，隻要那些小崽子們還會喊‘大聖回來’，老子就是齊天大聖！”棒尖戳進漩渦眼，竟攪出半片被揉碎的“齊天大聖府”匾額，木屑上的血手印，正是當年他教小猴們按的。
    楊戩的三尖兩刃刀在桃山廢墟的碎石上拖出火星時，哮天犬的虛影突然咬住他的衣擺，往倒塌的女媧廟方向拽。斷牆上的“媧皇補天圖”已被血水汙染，唯有女媧指尖的一點黑蓮，在微光中搖曳。
    逆骨鏡躺在祭台的裂縫裏，鏡麵碎成十三片，每片都映著玉帝的不同麵容：有時是抱著瑤姬笑的兄長，有時是踩著首任天帝屍身登基的暴君，最後一片完整的鏡麵裏，現任玉帝正用金簪剜出自己的眉心骨，骨頭上刻著密密麻麻的“順天”咒。
    “二郎，這是首任天帝的逆骨。”瑤姬的殘魂突然在鏡中凝聚，她的仙骨上布滿鎖天鏈的勒痕，“當年你劈開桃山，我本以為天規會碎，卻看見玉帝將自己的順骨與首任天帝的逆骨融合，用凡人的‘信’與‘畏’做粘合劑——現在的天規，是仙骨與凡魂絞成的血繩。”
    鏡中畫麵突然切換，灌江口的老廟祝正被收魂吏剜去舌頭，血珠滴在地上，竟被天規吸收，化作南天門的金磚。楊戩的天眼驟然劇痛，他終於明白為何母親的血會被天規吞噬——不是因為罪，是因為凡人的痛苦，本就是天規的養料。
    “娘，那暗魔宗宗主……”他的聲音卡在喉間，鏡中浮現出暗魔宗宗主摘下兜帽的畫麵，額頭上竟刻著與玉帝相同的眉心骨紋路，“他是首任天帝的殘魂？”
    瑤姬的殘魂搖搖頭，指尖點向鏡中深處：“他是天規的第一道裂痕，是當年首任天帝劈開混沌時，掉在人間的逆骨屑。千萬年來，他吞噬凡人的‘不甘’成長，如今要借你們的逆骨，重新劈開被玉帝縫合的混沌——但他不知，混沌裏藏著更可怕的東西……”
    話音未落，鏡中突然閃過哪吒在陳塘關井底的畫麵，黑蓮根莖上纏著無數“忠孝鎖”，每把鎖都刻著李靖的血字。楊戩猛地握緊逆骨鏡，碎片紮進掌心：“哪吒有危險！暗魔宗要拿他的黑蓮魂，去喂混沌裏的……”
    哪吒的蓮藕法身陷在歸墟的淤泥裏，混天綾正被“忠孝鎖”一點點絞碎。他看見父親李靖的生魂舉著滅生令走來，每一步都在踐踏陳塘關百姓的殘魂，可生魂的眼睛裏，分明映著當年殷夫人難產時，他在產房外跪出的血坑。
    “吒兒，別恨你爹……”李靖的聲音像浸透的紙錢，滅生令的刀刃離哪吒的蓮藕心隻有三寸，“當年玉帝說，隻要我當收魂吏，就能讓你帶著靈珠子轉世，不用受輪回之苦……”刀刃突然顫抖，滅生令的裂縫裏掉出半片蓮花瓣，正是殷夫人臨終前握在掌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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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吒突然笑了，笑得蓮藕節上的孔洞都在冒血：“原來您不是怕我是妖怪，是怕我不帶靈珠子轉世，就會變成暗魔宗要的黑蓮。”他望向井底深處，那裏漂浮著無數“靈珠子”轉世的記憶碎片——有的是他在人間當將軍，為護百姓被天雷擊碎；有的是他當書生，因寫“天規不公”被剜去心魂，“可您知道嗎？每次轉世，我胸口的黑蓮印記都會多一瓣，那是凡人的怨氣在催它開花。”
    混天綾突然崩斷最後一根鎖鏈，哪吒抓住李靖的手，將滅生令插進自己的蓮藕心——不是心髒的位置，而是當年剔骨還父時，父親接過他骨頭的地方。“這次，換我來收您的魂。”他輕聲說，井底的黑蓮突然綻放，每片花瓣都刻著陳塘關百姓的名字，“您看，靈珠子根本不是玉帝賜的，是女媧娘娘把補天剩下的黑蓮扔進輪回，讓它吸收凡人的怨氣，長成斬天的刀。”
    李靖的生魂突然發出一聲釋然的歎息，他眉心的“吒”字化作血珠，融入黑蓮。歸墟的水突然沸騰，哪吒看見暗魔宗宗主的虛影在水麵上冷笑，他手中的殷夫人殘魂，正變成黑蓮的花蕊——原來從一開始，他們的反抗，就是暗魔宗重啟神劫的引子。
    當逆骨道即將被歸墟旋渦吞沒時，陳塘關的老卒突然舉起染血的“殺天”斷戟，戟尖挑著的不是旗幟，而是他剛出生便夭折的孫兒的繈褓。“靈珠子說，咱們的血是逆骨的養料！”他的吼聲驚散血雲，繈褓上的經血滴在大陣邊緣，竟燒出“人”字缺口。
    花果山的小猴們學著老猴的樣子，把桃核塞進嘴裏嚼碎，混著眼淚吐向大陣——那是他們第一次學會哭，眼淚裏含著被收魂吏抽走的生魂碎片。桃核遇淚發芽，嫩枝上開的不是桃花，是密密麻麻的“反”字，每朵花的花蕊，都是小猴們用指甲刻的自己的名字。
    灌江口的老廟祝跪在楊戩的逆骨鏡碎片前，用牙齒咬住鏡中映出的哮天犬虛影尾巴，像當年哄小楊戩那樣哼起桃山小調。曲調跑調得厲害，卻讓歸墟的暗流出現震顫——原來凡人的記憶，才是破陣的關鍵。
    三大反骨仔同時抬頭，看見大陣上的“替天行道”四字正在崩解：“替”字被老卒的斷戟劈成“人”和“曰”，“天”字被小猴的桃花頂出裂痕，“行”字被老廟祝的小調拆成兩行淚。孫悟空突然想起在花果山看見的抓痕，那些“大聖回來”的血字，不正是凡人用指甲在天規上刻的裂痕？
    “原來破陣的法子，從來不是靠仙術。”楊戩握緊逆骨鏡碎片，鏡中映出千萬個舉著火把的凡人，他們的影子疊在一起，竟比天規的金光更亮，“是靠他們敢在天規上刻字的膽子，敢用眼淚養桃樹的倔強，敢把自己的骨血煉成炸藥的狠勁。”
    哪吒的黑蓮突然托起逆骨道，蓮葉上站滿舉著農具的凡人，每個農具上都閃著他們各自的記憶：老卒的鋤頭曾挖過自家孩子的墳，小猴的桃枝曾被收魂吏打斷過三根，老廟祝的鈴鐺曾掛過三十六顆人牙。這些被天規視為“無用”的凡物，此刻卻像千萬把小刀，在大陣上劃出密密麻麻的裂痕。
    當第一聲凡人的怒吼穿透大陣時，南天門的功德台突然崩塌。玉帝的鎏金坐像摔在地上，露出底座裏刻著的“順天者昌，逆天者……”字跡，最後那個“亡”字，被千萬年來的凡人血漬泡得模糊不清。
    暗魔宗宗主的虛影第一次出現裂痕，他盯著逆骨道上的黑蓮，聲音裏帶著不甘：“你們以為反抗就能贏？當年首任天帝劈開混沌，看見的不是自由，是更龐大的天規在混沌裏孕育！”他指向歸墟深處，那裏浮現出一個巨大的眼球，瞳孔裏布滿更細密的鎖鏈，“這才是天道的真相，你們的逆骨，不過是它養的蠱！”
    孫悟空的金箍棒突然停在半空，他看見眼球瞳孔裏映著自己的倒影——不是猴子，是個抱著孩子的凡人，孩子手裏攥著半塊被搶的窩頭。“去你娘的天道！”他突然咧嘴一笑，棒尖轉向暗魔宗宗主，“俺老孫不懂什麽混沌不混沌，隻知道俺的小猴被抽魂時會哭，灌江口的百姓被砍桃樹時會流血，陳塘關的娃娃被挖心時，他們爹娘會舉著菜刀衝上天庭！”
    楊戩的三尖兩刃刀劈開暗魔宗宗主的虛影，露出裏麵藏著的逆骨碎片——正是首任天帝當年掉落的那片。碎片融入逆骨道，橋板上的仙骨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共鳴，那是千萬年來被壓製的逆骨，在凡人的血與淚中，第一次發出屬於自己的聲音。
    哪吒的黑蓮托起所有凡人，蓮葉邊緣長出鋒利的蓮刺，每根蓮刺上都刻著一個名字：灌江口老廟祝、花果山老猴、陳塘關老卒……這些被天規視為螻蟻的凡人，此刻成了黑蓮最堅硬的鎧甲。“看見沒？”他望向歸墟深處的眼球，蓮藕指尖劃過蓮刺，“逆骨從來不是我們三個的，是每個敢說‘不’的人，從自己骨頭裏磨出來的刀。”
    當逆骨道終於衝出歸墟旋渦時，三人看見的不是天庭，而是被天規籠罩的九州大地。每座城池上空都飄著“功德金印”，每個金印下都吊著收魂吏的鎖鏈，可地麵上，星星點點的火光正在蔓延——是陳塘關的百姓用經血在城牆上畫黑蓮，是花果山的小猴在桃林裏刻“反”字，是灌江口的漁民把漁船漆成三尖兩刃刀的模樣。
    “原來我們劈開的不是大陣，是凡人心裏的枷鎖。”楊戩望著遠處的火光，天眼看見每個舉著火把的人，骨縫裏都透著微光，那是被天規壓製太久的逆骨，正在悄悄生長。
    孫悟空突然蹦上黑蓮頂端，金箍棒挑起一麵用凡人衣襟拚成的大旗，上麵歪歪扭扭寫著“逆骨軍”三個字。風吹過，旗角掃過他的猴臉，他突然想起六耳獼猴說的話：“真真假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現在舉著棒子，要砸爛這吃人的天。”
    “俺老孫宣布，逆骨軍正式起兵！”他的吼聲驚飛歸墟的血鴉，“第一仗，先拆了南天門的功德台，給咱們的老哥哥老嫂子們當柴火燒！”
    哪吒摸著黑蓮上新生的蓮葉，發現每片葉子上都多了條脈絡，像極了凡人的掌紋。他忽然聽見井底傳來母親的笑聲，那是殷夫人在他轉世前說的：“吒兒，若天不容你，便叫天知道，凡人的骨頭，比仙骨更硬。”
    歸墟的水還在翻湧，但逆骨道上的火光，已經連成了片。那些曾被天規視為草芥的凡人，正踩著自己的骨血，在天規的裂痕裏，踏出一條新的路——一條用逆骨鋪就，用血淚照亮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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