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複健房永遠籠罩在消毒水與金屬混合的刺鼻氣味裏。日光燈管在頭頂嗡嗡作響，將不鏽鋼器械照得泛著寒光，那些懸掛在龍門架上的牽引帶隨著機械運轉輕輕搖晃，像無數條等待絞殺獵物的銀蛇。
    靠窗的截癱患者正在電動起立床上顫抖，汗珠順著泛青的額頭滑進脖套。角落的假肢訓練區傳來規律的重物撞擊聲，斷腿的中年男人將金屬義肢砸向壓力板，橡膠鞋底在撞擊瞬間詭異地向上彈起三公分。空氣裏飄著斷續的抽氣聲，像漏氣的風箱，卻沒人發出完整的呻吟——在這裏，疼痛是最不值錢的流通貨幣。
    喬逸辰縮在東南角的平衡墊旁，淺藍純棉衛衣被冷汗洇出深色雲紋。他本能地往理療床陰影裏又退了半步，後背貼上冰涼的器械櫃，金屬的寒意穿透薄布料刺進脊椎。做為曾經叱吒商圈的青年才俊，那麽勇猛的他他依然會在踏入複健房時下意識尋找掩體，仿佛那些閃著冷光的器械是隨時會撲上來的猛獸。
    "喬總，您有單獨的複健房。請隨我來。"
    治療師的聲音驚得他肩膀一抖。心裏砰砰直跳的垂下頭，殘存的雙臂條件反射般往背後藏——雖然那裏隻剩五公分不到的殘端，被彈力繃帶裹成小小的鼓包。治療師說纏緊繃帶能減輕複健鍛煉的疼痛，可當牽引帶勒住小小的殘端時，喬逸辰分明能聽見金屬扣環啃噬骨頭的幻聽，和撕裂肌肉似的疼痛！
    理療床的皮革墊子在燈光的照射下反射著藍光，這讓他更劇烈地顫抖起來。當腰部固定帶卡進第三根肋骨下方，他看見玻璃倒影裏的自己像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標本。對麵鏡牆映出整個複健房的縮影，懸吊區的背帶把自己吊成反弓的蝦米，複健師按壓脊椎時他咬破的嘴唇在鏡麵留下星點血痕。
    喬依晨的複健項目單永遠比別人少兩欄。沒有假肢適配評估，沒有肌電信號訓練，泛黃的紙頁上孤零零躺著"核心肌群激活"和"足部靈活性訓練"。此刻他正用腳趾夾起理療球，失去手臂平衡的身體在平衡墊上搖晃如風中殘燭。某個瞬間他瞥見窗外掠過的白鴿，忽然想起主治醫師的話："你要把自己變成提線木偶，用腰腹的力量操控全身。"
    汗珠砸在防滑墊上時，他數著對麵器械區傳來的計數聲。"二十一、二十二"混著金屬碰撞聲，在口腔裏釀成鐵鏽味的鹹澀。當理療師終於解開他腰間的束縛帶，他癱在尚有餘溫的皮革墊上，盯著天花板的通風口，突然意識到這滿屋的機械轟鳴裏，唯獨自己寂靜得像截斷線的風箏。
    如今的自己不堪回首往昔，沒受傷前，沒燙平的領帶，稍微有點打理不滿意的頭發，顏色有一點色差不配的衣服，他都會讓助手重新做，甚至大發雷霆。可如今的自己，祈求的僅僅隻有自己能獨立上衛生間，自己能獨立洗澡，吃飯，穿衣！喬逸辰甚至想起昨天夜裏自己狼狽的樣子，沒有雙手的自己就是一條被擱淺到岸邊的魚！更像一隻被困在籠子裏的野獸。
    曾經叱吒風雲的商圈才俊，如今卻是病房裏苟延殘喘的逐夢殘骸，在生命的角落裏，獨自回味著繁華散盡的悲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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