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曆四十年，穀雨。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馮覺坐在禦花園的涼亭之中，手裏捏著一枚漆黑棋子。
    “也不過十四年罷了。”趙洵將手中的白子輕輕放下，切斷了馮覺的攻勢。
    “其實，從空之列陣開始收縮算起，也有十七年了。”馮覺輕聲說道。
    趙洵緩緩點頭。
    他也並不太在意，空之列陣破碎之後，誰都不敢說能活下來。
    屆時，帝王也好，平民也罷，不過都是同樣的命運罷了。
    “這些年，我們麾下的武者越來越少，尤其是這兩年，一個踏入武者一境的人都沒有了。”趙洵歎息道。
    “有能力突破到靈境的到如今隻有極少數人。”馮覺輕聲說道。
    趙洵嘴角上揚，這些年，他早看開了。
    “你替我兩天？”趙洵有些心虛的說道。
    “不是，你是皇帝還是我是皇帝？”馮覺斜眼看他。
    “我是。”趙洵輕輕點頭。
    “你自己的活兒，我替你？”馮覺將黑子落下，重新開始攻伐。
    “聖旨你懂？”趙洵理直氣壯。
    馮覺一愣。
    隨後暴怒起身，一個縱越消失不見。
    “小葉子，回吧。”趙洵起身。
    禦花園中心涼亭石桌上，隻留下一副殘局。
    禦景街，衍公府。
    “老爺子，還好嗎？”馮覺坐在正堂屋頂，身旁是一個小桌，擺放著一盤牛肉，一壺燒酒。
    “不怎麽好，天地規則變化，我這樣的老朽，不能正常轉換體內真氣，壽元也被縮減了不少。估摸著還有個一年半載的吧。”
    陳石如今滿頭白發，麵容蒼老，如同腐朽的枯木。
    陳石在衍公府這些年，一直守護著這裏，馮覺不願看著他老去。
    “你倒是喝一杯。叫我上來，一口都不喝。”陳石喝著馮覺從遙城帶回來的燒酒，笑著說道。
    馮覺舉杯，輕輕一碰。
    乾曆四十二年三月十八。
    江南郡，揚城。
    “煙花三月，江南郡才是好去處。”馮城和陳不聞，林森坐在揚城一艘小舟上，看著煙雨蒙蒙的江南。
    “你看。”陳不聞指了指天空。
    林森和馮城抬起頭。
    淺淺的烏雲似乎被重錘擊中，如同即將破碎的瓷器一般滿是裂痕。
    透過那些裂痕，漆黑如墨的細小氣流緩緩滲透進來。
    “撐不住了。”林森歎息一聲。
    “那些黑色氣流是什麽？”馮城皺眉。
    “妖魔氣息。”陳不聞盯著看了一會兒，輕聲說道。
    馮城皺眉。
    確實，跟北境滲透進來的妖魔氣息十分相似。
    隻是更加凝聚。
    馮城取出了傳訊令牌。
    “爹？”馮覺此時正在朝堂之上處理一些瑣事。
    “你看看天空。”馮城說道。
    馮覺眉頭一皺，起身出了大殿。
    空之列陣要碎了！
    終於要碎了嗎？
    馮覺心頭激蕩，嘴角不自覺的上揚起來。
    如今，天空之上的裂痕也隻有他們這些大宗師巔峰境才能看得清，等到普通人也能看清的時候，說明空之列陣確實是支撐不下去了。
    “老爹，還能支撐多久？”馮覺輕聲問道。
    “依照現在的速度，最多三天吧。空之列陣這些年衛視越來越弱，三天都有些高看他了。”馮城說道。
    三天嗎。
    馮覺切斷通訊，重新回到朝堂。
    “噤聲！”馮覺大宗師巔峰境威壓瞬間降臨。
    眾臣麵麵相覷，不知道這位突然這般究竟為何。
    “第一，空之列陣最多三天便會破碎，告知各郡，城，縣，村，安撫百姓，切不可混亂！”
    “第二，妖修降臨之後，保全性命為上，切不可因小失大！”
    “第三，各家大宗師巔峰境存在，即可趕赴北境長城。限時一天！”馮覺冷聲吩咐道。
    眾臣聽完他的話，一個個腦袋脹痛，心神恍惚。
    “衍公明鑒，我家裏那位此時還在西蜀。”一耄耋老者晃悠著起身說道。
    “距離過於遙遠的，可以稍作寬鬆，但是絕不能超過兩日！”馮覺說道。
    “是。”眾臣齊聲。
    “退朝。”秦公公朗聲道。
    朝臣們紛紛散去，每一個都步履匆匆，他們家大業大。需要安排的事情實在太多太多。
    燕山郡往東，是茫茫大海。
    海上數十座大小不等的島嶼組成了東島。
    十年前，北大營騰出手來，徹底滅了東島。
    代替王宇鎮守東島的魏琛便在燕山郡邊境靠海的位置停留了下來。
    “確實破損了，兩三天時間差不多吧。”魏琛捏著一枚傳訊令牌，臉色鐵青的說道。
    “去北境長城？那我比你快不少。”魏琛說道。
    “好，那就嵐山關再見。”魏琛微微點頭，隨後切斷了傳訊。
    收回傳訊令牌，魏琛起身，將身後的木屋收進儲物戒中，轉身就走。
    他所在的區域沒有人煙，他得去離此地一百裏之外的連城才能尋到戰馬。
    當然了，一百多裏路，對於一個大宗師巔峰境來說，並不算什麽。
    “你意思我們去北境長城迎一迎那妖修？”馮城有些詫異的問道。
    “如果真要開戰，自然是將戰火拖在乾國之外最好。”馮覺這話說的有些違心，所以明顯的底氣不足。
    “那行，那就定在十二軍團駐地，嵐山關。”馮城說道。
    “我也是這麽想的。”馮覺笑道。
    西境長城。
    “走吧。”張陸整理了一下鎧甲，拉著古玉翻身上馬。
    “此去北境，隻怕回不來了。”古玉輕聲說道。
    張陸無所謂的笑了笑。
    這些年，他佳人在側，手握大權，他覺得這輩子不算虧本。
    “可惜了，沒有後代。”張陸輕歎一聲，縱馬揚鞭，疾馳而去。
    楚魚在楚靈郡，浮雲真人在雷澤郡，郭遠山在旬陽郡，莫雁在西蜀，林娘子在中原。
    乾國如今的大宗師巔峰境，也就隻有這麽幾位罷了。
    “那話咋說來著？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你看看，這群高個子去頂了。”趙洵站在宇安城樓，看著破碎的天空。
    他有聖心印記在身，實力等同於大宗師巔峰境，自然也能看得清。
    “你不是早就看開了嗎？”孟聽雪笑著說道。
    “那倒是，來就來吧，就當惡客上門。”趙洵輕聲說道。
    孟聽雪這幾年裏一直在行醫救人，隻言片語裏得知了保護凡俗世界的空之列陣破碎在即，於是趕回來陪著自家相公。
    她是神醫孟家女不假，可也是當朝皇後娘娘，是趙洵明媒正娶的妻子。
    “對不起，這幾年沒有好好陪你。”孟聽雪雙眼微紅，柔和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歉意。
    “傻丫頭，讓馮覺他們去頂吧，頂不住了我帶你一起去幽冥。”趙洵笑著說道。
    “好，千山萬水，碧落黃泉，你去哪兒我都陪著你。”孟聽雪輕聲說道。
    那話語如羽毛一般輕，卻生生印在了趙洵心上。
    “我癡傻半生，不曾想能遇到你。真是天大的幸事。”趙洵抱著她，回了皇宮。
    乾國各地都在安排，皇室自然也是如此。
    “帶太子和公主去吧。”趙洵看著百刀和晴雪，輕聲吩咐道。
    “陛下，您不去嗎？”百刀問道。
    “朕是乾國的皇帝，自然要守著朕的國！”趙洵頗霸氣的說道。
    百刀身形一晃，隨後躬身行禮。
    太子趙慶華和公主趙悅被帶去了，皇室準備了許久的安全之地。
    “吩咐醉也不歸樓，啟動吧。將曉曉和歡歡從江南郡接回來！要快！”趙華蓮撫摸著鬢角的幾根白發，冷聲吩咐道。
    馮曉和趙歡歡此時還在江南郡。
    “何事？”趙華蓮接通傳訊。
    “你不用特地派人來了，我們就在江南郡，明日將曉曉和歡歡給你送回去。”馮城的聲音傳來。
    “好。”趙華蓮點點頭。
    “醉也不歸樓保持狀態，等候曉曉和歡歡。不必再去江南了。”趙華蓮說道。
    “是，長公主。”醉也不歸樓中的影衛紛紛行禮。
    趙華蓮自己也是堂堂大宗師境。
    自然不會害怕什麽。
    “姑母？額，舅媽？”趙洵詫異的看著自家姑姑。
    “臭小子，找打！”趙華蓮抬手。
    “錯了錯了。”趙洵態度端正，立刻躬身行禮。
    “小華和小悅安排妥當了嗎？”趙華蓮問道。
    “嗯，去了祖地。”趙洵認真的說道。
    “你呢？小雪呢？”趙華蓮笑著問道。
    “姑母。你也知道，我畢竟還是乾國皇帝。不能棄天下百姓於不顧的。”趙洵輕聲說道。
    “你去吧。”趙華蓮坐在了禦書房本該是皇帝的位置上。
    趙洵眉頭緊鎖。
    “姑母。您跟舅舅走吧。”趙洵勸道。
    “馮城那個混賬東西，要是聽我勸，又怎麽會和馮覺一起去了北境長城！”趙華蓮咬牙切齒的說道。
    趙洵心虛的摸了摸鼻子。
    這話沒法接。
    一個是親舅舅，一個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