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的漢東，暑氣像化不開的濃霧，把省委大院的梧桐葉浸得發蔫。
    可辦公樓裏的空氣卻比空調風還涼，組織部的人事調整像雪片似的傳下來，每一頁都印著牽動人心的名字。
    嶺南省委書記古寧安調任津沽市委書記的消息，讓不少人暗暗咂舌。
    從經濟大省一把手到直轄市掌舵，這步棋走得又穩又亮。
    緊接著，秦安省委書記張懷瑜接棒嶺南，更坐實了“跨省輪崗”的信號。
    而漢東的班子調整，幾乎是照著張澤謙先前的推薦在走。
    藺晨成了省長候選人，趙芸升任省委副書記，向宏則從京州市長的位置上，接了趙芸留下的組織部長擔子。
    看到一半，張澤謙指尖在“秦安省委書記”的空缺上頓了頓。
    窗外的蟬鳴聒噪得厲害，他卻忽然覺得心裏敞亮了——該來的，大概是要來了。
    沒等他細想，手機先響了，屏幕上跳著“張懷瑜”三個字。
    張澤謙笑著接起，語氣裏帶著點調侃：“懷瑜哥，這可真是不聲不響就搞了個大動作啊，嶺南那攤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接的。”
    “你啊，還是這麽快。”張懷瑜的笑聲從聽筒裏傳來，帶著點感慨。
    “說起來，還得謝老領導，會上他老人家帶頭表了態，不然我這‘跨省’的步子，未必能這麽順。”
    “我爸那人你還不知道？向來隻看事不看人。”張澤謙往椅背上靠了靠，指尖輕輕敲著桌麵。
    “說到底，還是你在秦安這幾年的實績硬氣，不然上麵也不會點你的將。”
    “行了，跟我還來這套。”張懷瑜笑了笑，話鋒忽然轉了。
    “說正事吧，上麵找我談了，意思是……你接我在秦安的位置。”
    聽筒裏的電流聲似乎頓了一下。
    張澤謙雖早有猜測，可真從張懷瑜嘴裏說出來，還是有些意外。
    他摩挲著手機殼上的紋路，忽然笑了：“那敢情好。”
    “秦安離我老家就一個多小時車程，以後倒可以經常去看看了，倒比在漢東方便多了。”
    “你能這麽想就好。”張懷瑜的語氣鬆了些。
    “別覺得是‘平調’就有抵觸，你現在正職剛滿兩年，從漢東到秦安，等於多了個大省一把手的經曆。”
    “兩年後的換屆，這履曆可是實打實的分量。”
    張澤謙心裏透亮，他今年四十五，要是能在秦安定住腳跟，兩年後正好趕上關鍵節點。
    就算父親到時候再任一屆，他再沉五年，到時候也才五十二，論資曆是老資格，論年齡還是梯隊裏的“年輕人”。
    這賬，怎麽算都不虧。
    “是這個理。”張澤謙笑著應道。
    “我還年輕，多在地方摔打摔打，總沒壞處。”
    “你明白就好。”張懷瑜頓了頓，又補了句。
    “不過也別想得太死，變數多著呢，走一步看一步。”
    “嗯。”張澤謙應了聲，話裏帶了點試探。
    “我要是去秦安，你那邊的老班底……”
    “放心。”張懷瑜立刻接話，語氣篤定。
    “待會我把幾個關鍵人的情況發你手機上，也會跟他們打個招呼。”
    “你去了，能少走不少彎路。”
    掛了電話，張澤謙把手機放在桌上，望著窗外的梧桐影發了會兒呆。
    人事調整還在腦中一幕幕的出現，可他心裏那點若有若無的糾結，忽然就散了。
    秦安的黃土坡他去過，去年考察時還跟當地幹部聊過蘋果產業的轉型。
    甘南老家的院子裏，母親種的月季大概還在開，以後有空回去，正好能幫著澆澆水。
    張澤謙拿起筆，在文件上“漢東省委”的落款處輕輕畫了個圈。
    不管去哪，手裏的事總得善始善終。
    桌上的改革方案還攤著，下周一要開的產業轉型推進會，議程還得再捋一遍。
    至於秦安的事——不急，等把漢東的尾巴收幹淨了，再收拾行囊也不遲。
    ………
    八月初。
    張澤謙剛在辦公室處理完一份產業轉型的收尾文件，手機就響了，是組織部的通知，讓他即刻赴京。
    張澤謙沒多耽擱，讓秘書韓軍收拾好必要的文件，跟藺晨交代了幾句“班子的事按既定節奏推進”，便帶著司機張強上了高速。
    到了京城組織部，談話是例行流程。
    問起工作心得，張澤謙沒說套話，隻提了漢東這兩年產業轉型的“難”與“實”。
    問到對下一任漢東省委書記的推薦，張澤謙笑著搖了搖頭：“組織上的考量比我周全，我相信最終定的人選，一定能接好漢東的班。”
    談話結束時，高建良留他多坐了會兒。
    “接替你的，定了院副秘書長袁可新。”老師的語氣很平和。
    “他基層經驗紮實，跟漢東的班子也能搭得上。”
    張澤謙點點頭，袁可新的名字他聽過，去年兩會時打過照麵，是個說話做事都透著穩重的人。
    回漢東的路上，夕陽把車窗染成暖黃色。
    推開家門時，李佳陽正在廚房燉排骨，香味漫了一屋子。
    “回來了？”她回頭笑了笑，圍裙上沾著點麵粉。
    張澤謙走過去，從身後輕輕環住她：“佳陽，我要去秦安了。”
    鍋裏的湯咕嘟響著，李佳陽頓了頓，反手拍了拍他的手：“好啊，我跟你去，你在哪，家就在哪。”
    “我打算向上麵申請給你秦安師範大學副校長的崗。”
    “都行。”李佳陽盛出排骨，往他碗裏夾了一塊。
    “你定就好。”
    接下來的幾天，張澤謙把漢東的事一件件收尾。
    他在省招待所擺了桌飯，請了省委常委班子和幾個一直跟著推進改革的廳級幹部，楊凱軒等人也在其中。
    酒過三巡，藺晨端著酒杯站起來：“書記，漢東這兩年的底子，是您打下的。”
    “您放心，我們一定接著幹。”張澤謙笑著碰了碰杯。
    ““不是我打下的，是大家一起扛的，以後漢東好了，我在秦安也跟著沾光。”
    散席後，他讓秘書韓軍把辦公室的書和文件以及行李打包，直接寄去了秦安省委所在地——長安市。
    而張澤謙也打算將司機張強繼續留在身邊。
    至於秘書韓軍則被張澤謙安排到了京州市下轄區擔任區委副書記。
    等到時間一到便可以直接擔任區長，成為副廳級幹部。
    在京城待了三天後張澤謙便接到了組織部的通知。
    掛了電話，李佳陽正從陽台收衣服，陽光透過紗窗落在她身上。
    “明天走？”她問。
    張澤謙走過去，幫她疊著襯衫：“嗯，明天走。”
    窗外的蟬鳴還沒歇，可他知道，漢東的夏末已過，秦安的秋，正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