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白色的醫務室裏，清涼的微風透過牆上的六邊形結構，徐徐吹在李瀟身上。
    她坐在一張兩米寬的“凹”形工作台前，左邊的巨大玻璃箱中爬滿了足有人類小臂長的白色蛆蟲，右邊儲物櫃裏則整齊擺放著數十個藥劑瓶。
    左手伸進玻璃箱，捏住一條肥碩的蛆蟲，手心裏隨即鑽出數條細若發絲的肉紅色觸須，就像輸液管一般插進蛆蟲體內。原本飽滿的蟲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很快變成了灰白色的粉末，簌簌落進玻璃箱底部，成為了其他蛆蟲的食物。
    同時，從她右手的食指也鑽出了數十條一模一樣的紅色觸須，連接在早已準備好的藥劑瓶中，緩緩析出某種透明漿液。
    那是“生命的精華”，可以救命的東西。
    忽然，醫務室的門口傳來了腳步的聲音。
    一男一女兩個生麵孔，架著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走了進來。
    “又是中暑的？”李瀟看了昏迷的男人一眼，朝著地麵示意著，“這沒有床，先放地上吧。”
    撲通一聲，王珊珊就像卸麻袋一樣，把趙大海撂在玉石一般透亮的地板上。
    李瀟愣了一下，但也沒說什麽，走過來在趙大海的嘴唇上滴了一滴生命精華。
    一瞬間，趙大海蒼白幹裂的嘴唇褪去了死皮，臉上也有了血色。
    “這是什麽？！”王珊珊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指著李瀟手中的滴管。
    “生命精華。”李瀟微微一笑，友善地介紹說：“我的職業是生命祭祀，可以轉移生命力。樂神讓我把那些蟲子的生命力儲存起來，這樣在戰鬥的時候，就算我沒跟著，其他人也可以用提前準備好的生命精華進行治療。”
    “還……還可以這樣嗎？”強烈的震撼感讓王珊珊一時語塞，腦袋裏亂七八糟的。
    儲備藥物，這其實應該算常識，但在碼頭那邊，顯然沒有人意識到這一點。
    能夠轉職獲得異能的人本就不多，而擁有治療能力的就更少了。
    在碼頭的那幾天，每次外出搜尋補給品，都是在拿生命去冒險。
    她還記得有一次，一個男人被毒蟲的酸液腐蝕掉了半邊臉，被抬回渡輪的時候已經沒了呼吸。兩個轉職的治療者對著那人忙活了半天，卻還是沒能把人救回來了。
    而類似的事情，在碼頭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大家似乎對死亡已經麻木了。
    當然，也並非完全麻木，就比如徐浩東的死。
    “你是新來的嗎？”輕輕的提問聲將王珊珊的注意力拉回現實。
    她連忙擠出一個略顯僵硬的微笑，搖頭介紹說：“不，我是南濱碼頭的，我叫王珊珊。”
    “你好，我叫李瀟，之前做過兒科護士，現在也算是在做本職工作吧。”
    在提到“工作”這兩個字時，李瀟的眼睛似乎在發光，嘴角也不自覺地微微向上勾起。
    王珊珊下意識看了一眼那滿滿一箱子的巨型蛆蟲，隻是一眼而已，就險些把她看吐。
    急忙將視線從玻璃箱上挪開，王珊珊微蹙的雙眉輕聲問：“這工作，你不會覺得很……”
    “惡心嗎？”李瀟輕輕笑了笑，轉身走到工作台邊，直接伸手到玻璃箱中，抓住了其中一條，然後用血色的觸須抽幹蟲子的生命力，將它變成幹枯的粉末。
    “一開始的確覺得很惡心，但很快就適應了，快到我自己都覺得誇張。”
    右手鑽出的觸須熟練地析出生命精華，李瀟語氣淡淡地繼續說：“不是因為這樣可以治病救人，我自己知道，我沒有那麽崇高的精神。用樂神的話來說，就是諸神在賜予我們非凡能力的同時，也會從我們身上拿走一些東西。比如……人性。”
    王珊珊的眉頭再次皺了皺，下意識又想到了昨晚在碼頭渡輪上發生的一切，以及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
    在被諸神賜予非凡力量的同時，也會被奪走人性……
    心裏重複嘀咕著這段話，王珊珊的右手不知不覺間已緊緊攥成了拳頭。
    有個秘密她一直隱瞞著周圍所有人——她已經和神明簽訂了代行者契約，職業是：荊棘刺客。
    似乎看出了王珊珊眉宇間露出的矛盾與糾結，李瀟淺淺笑了笑說：“嚇到你了嗎？其實也沒那麽誇張。樂神說，隻要不是癡迷於諸神賜予的力量，就不會被奪走心智，也不會變成沒有人性的怪物。”
    “但這很難吧？”看了眼已經堆在牆角的幾十箱生命精華液，王珊珊蹙著眉問：“你現在，不就是在依賴神賜予的力量嗎？”
    “嗯……”李瀟想了想，搖頭說：“與其說是依賴，不如說是利用。就比如現在，如果突然出現了一群怪物對我們發起圍攻，我想依賴的不會是神，而是互相照應的大家。比如，衝鋒最前麵的老秦，總是表情酷酷的劉念，還有永遠板著臉的曲老師。當然，還有樂神。”
    王珊珊迷茫的眸底忽然閃爍了一下。
    她之所以隱瞞自己的能力，不是因為害怕上“前線”，而是害怕在殺戮之後，內心升騰起的那股難以言喻的興奮。
    在末日降臨的第一天，她就殺過人了，而且不止一個。
    當她操控著地下鑽出的荊棘藤蔓，把那些攔住她的人絞死時，殺人所帶來的恐懼與惡心幾乎轉瞬之間就被難以抑製的興奮去取代。
    耳邊仿佛有個聲音，一直在喃喃低語，蠱惑著她繼續殺。
    她害怕，怕自己會殺人上癮，所以一直躲著，一直向後縮。
    輕輕呼出一口氣，視線重新投向了那一箱子肥碩的白蛆。
    盡管還是覺得很惡心，但一次她沒有移開目光。
    李瀟之所以不覺得這些蛆蟲惡心，是因為神讓她體驗到了玩弄生命的樂趣，讓她獲得了一種淩駕於生命之上的快感。如果沒有現在這個集體，李瀟或許會沉迷於這種快感，然後一點點忘記自己人類的身份，甚至幻想自己就是神，可以主宰一切的生命之神……
    收回狂奔的思緒，王珊珊看著李瀟那明澈的雙眼，輕聲問道：“這些，都是常樂告訴你的嗎？”
    “是的。”李瀟的回答很是坦蕩，“我相信他，這裏的所有人都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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