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清明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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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明時節的雨絲細如牛毛,明汐撐著傘站在公交站台,看著水滴在積水坑裏激起一圈圈漣漪。她特意起了個大早,換乘了兩趟公交車,又徒步走了近半小時,才來到這座位於城郊的永安陵園。青灰色的石階蜿蜒向上,兩側的鬆柏在雨中顯得愈發蒼翠。
    因為是清明,故前來祭掃的人還不少,人來人往的穿梭在陵園的各處。
    她拎著前一日特意給姐姐買的好幾種罐頭,還有在入口處領取的菊花,來到了陵園的服務處。
    陵園的前台很安靜,隻有鍵盤敲擊的聲音。
    “您好,我想查一下明玥的墓位。”
    工作人員抬頭看了她一眼,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幾下,搖頭:“沒有這個人。”
    明汐一怔,以為是自己沒說清楚:“明玥,月字旁加個王,去年下葬的。”
    “確實沒有。”對方又查了一遍,“您確定是在我們陵園嗎?”
    明汐愣在原地,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來。她掏出手機,撥通了大伯的電話。
    “喂,大伯,姐姐的墓……”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才傳來大伯疲憊的聲音:“你找一個叫王軒的名字,應該就能找到。”
    雨傘掉在地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明汐的小腿。她突然明白了什麽,喉嚨發緊:“什麽王軒,他是誰?”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就是......你姐姐現在和這個人葬在一起。咱們這邊的規矩,未嫁女不能入祖墳,後來有人介紹,說他們家兒子也是早逝......”
    明汐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想起小時候姐姐帶著她一起玩耍,姐姐說以後給她買很多零食和小裙子。而現在,她連獨自長眠的權利都沒有。
    得到具體位置,明汐按照陵園的提示找了過去。
    照片上的姐姐依舊年輕,笑容溫婉,而旁邊那張陌生的臉,同樣年輕,同樣定格在了最美好的年紀。
    手中的白菊被雨水打濕,花瓣零落在墓碑前。明汐想起姐姐說等大伯的病好之後,就去旅遊。而現在,姐姐卻被永遠困在這方寸之地,連死亡都沒能還她自由。
    雨越下越大,雨點劈裏啪啦地砸在傘麵上,像無數細小的石子傾瀉而下,震得傘骨微微發顫。
    剛才在電話裏。大伯說姐姐算是嫁入王家了,聽到這裏明汐的呼吸一滯,耳邊嗡嗡作響。
    ——嫁過去了?
    ——她明明死了啊!
    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嚐到血腥味才鬆開。
    ——原來,死了也要被安排一場婚姻,死了也要被冠上別人的姓氏,死了也要被塞進一個陌生的家族裏,連墓碑上都不能隻寫自己的名字。
    明汐突然發瘋似的用手去擦墓碑上的雨水,好像這樣就能擦掉那個陌生的名字。直到指甲折斷,滲出鮮血,她才癱坐在地上,失聲痛哭。
    “姐姐……”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原來,你連死,都沒能自己做主。”
    活著的時候,你被大伯的病牽絆,整整五年,都是你在照顧。而一個女孩子最好的時光,也就是這幾年。從小到大,被爺爺奶奶呼來喝去,大概因為你是女孩子,苦活累活一樣沒落下。即使如此,你還是趁著帶大伯去bj看病,給我帶一點好吃的回來,所以你是我心中最好的姐姐。其實從小到大,你很少買新衣服,尤其是這五年事事都為了大伯的病著想,同村和你同齡的男生女生不是打工就是嫁人,你不能,因為你肩負著照顧大伯的責任,即使打工也把大伯帶在身邊。
    可你是我的姐姐,你是我漂亮能幹的姐姐,我不希望你白白浪費青春,我從你眼裏讀出了羨慕同齡人的眼神,可你沒有跟任何人抱怨過,你沉默的做著屬於女兒的那份責任,直到自己累病了也沒有察覺。
    雨水混合著淚水流進明汐的衣領,她抬頭望向陰沉的天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在這個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有些枷鎖,連死亡都無法掙脫。
    而墓碑上那兩張年輕的臉,靜靜看著她,仿佛在說——
    這就是命。
    明汐在姐姐的墓碑前久久站立,直到其他掃墓的人路過她很多遍後,她才離去。
    走出墓園的時候,雨勢減弱。又是一番輾轉,明汐才回到了家。
    午後,她收到了顧輝發來的看電影的邀請。
    雨後的空氣裏飄著泥土的清香,明汐站在玄關處,對著鏡子最後檢查了一遍自己的眼睛。紅腫已經消了大半,隻是眼尾還殘留著些許疲憊的痕跡。她抿了抿嘴唇,走出小區門,發現顧輝正倚在車邊等她。
    “今天天氣不錯。”他笑著接過她手裏的包,卻在目光觸及她眼睛的瞬間頓住了。
    明汐別過臉,假裝整理衣袖:“嗯,放晴了。”
    顧輝的手指在車門把手上收緊又鬆開,最終什麽也沒問,隻是輕輕拉開了副駕駛的門:“上車吧,電影還有一個小時開場。”
    車子駛過濕漉漉的街道,水窪裏倒映著破碎的天空。明汐望著窗外飛逝的街景,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安全帶。她能感覺到顧輝時不時投來的視線,像羽毛一樣輕,卻帶著沉甸甸的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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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在第三個紅燈前,顧輝終於開口,“我知道有家的甜品店很......”
    “不用。”明汐打斷得太快,又補充道,“我不餓。”
    沉默在車廂裏蔓延。顧輝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突然打了轉向燈:“那我們去個地方。”
    車子調轉方向,駛向城北。明汐看著越來越熟悉的街景,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這是他們小時候住過的地方。
    “這裏......”
    “拆了兩年了。”顧輝把車停在一片櫻花林旁,“現在叫錦春公園。”
    陽光透過新葉的間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明汐走在石板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記憶的碎片上。那棵歪脖子槐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噴泉;曾經爬滿爬山虎的圍牆消失了,現在是開闊的草坪。
    她停在一處石凳旁,這裏原本是小區門口的小賣鋪,上學放學,明汐總會來買點小零食。
    顧輝站在她身後兩步遠的地方,沒有出聲。風吹落幾片櫻花,飄落在明汐肩頭。
    顧輝為她拂去,明汐看著他的動作愣了一下,她突然想到上六年級的那個暑假,她第一次遇到顧輝的時候。
    那時候,明汐在和其他小夥伴玩捉迷藏,胖乎乎的顧輝站在一旁也想加入,明汐邀請他一起玩。
    想到這,明汐忍不住彎了彎嘴角,說道:“顧輝,你還記得嗎?這邊原來是自行車棚,我們玩捉迷藏的時候,你老是躲在那裏。”
    “因為別的地方藏不下我啊,”顧輝聳聳肩,“那時候太胖了。”
    他說得輕鬆,明汐卻突然停住了腳步。她望著前方那個小小的噴水池,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
    “也不知道其他人,現在怎麽樣了?”明汐說的是當年和他們一起玩耍的小夥伴。
    “嗯......我知道小亮,他現在跟我住得不遠,在一家培訓機構當老師,還有張玉,她現在是幼師。”顧輝隻知道這幾人的情況。
    “你還挺了解。”明汐淡淡一笑。
    “你應該也了解吧,當時你和小玉玩得那麽好!”顧輝不解道。
    小時候,明汐因為一直住校,難得能交到校外的朋友,她也很珍惜。但是上了初中後,她就搬離了這裏,再加上她不甚與人主動交往的性格,導致與這些朋友越來越疏遠。
    尤其是當初明汐認為是最好的朋友的小玉,經常叫她來家裏玩,但是她發現小玉還有和她更要好的玩伴,甚至比和她還要交心。
    她記得那時顧輝在和她等公交時還問過她,怎麽不去和同樣在一站等公交的小玉打招呼?
    明汐遠遠看著小玉和別的女生喜笑顏開的樣子,沒有回答。
    這些,顧輝確實不了解,他甚至不能理解,明汐沒有朋友還能活這麽久?
    “要遲到了。”她轉身時已經掛上平靜的表情,“走吧,看電影去。”
    顧輝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最後隻是點點頭:“好。”
    去看電影的路上,車載電台放著輕快的鋼琴曲。明汐靠在窗邊,看著自己的倒影在玻璃上時隱時現。那些沒能說出口的話,和那些被埋葬在櫻花樹下的記憶,就這樣安靜地懸浮在兩人之間。
    那些沒能對顧輝說出口的委屈,和那些被鎖在舊時光裏的笑容,都隨著春分飄散回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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