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魯宮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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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都開城當夜,燈火盡熄,唯有王宮深處仍懸一盞孤燈,照出殿內人影憧憧。
    魯王魯霄褪下素衣,換上一襲暗金王袍,腰間不再佩玉,隻係一柄短匕。
    馮國章按劍立於階下,甲胄染血,雨水與血水混成一線,沿劍刃滴落。
    “寡人最後一次穿這身衣服。”魯霄抬手,撫過案上那方玉璽,指尖沾了朱砂,像一抹未幹的血,“馮卿,可願陪寡人飲一杯?”
    馮國章沉默片刻,解劍入鞘,單膝跪地“臣遵旨。”
    內侍捧上酒壺,壺身雕蟠龍,龍目嵌夜明珠,在幽暗裏閃著冷光。
    魯霄親自斟滿兩盞,一盞遞予馮國章,一盞舉至唇邊。
    “第一杯,敬二十年前潛龍溝畔,你為寡人擋下那一箭。”
    馮國章喉結滾動,酒盞輕碰,發出脆響。
    “第二杯,敬今日北闕水淹,你替我背負千古罵名。”
    酒液入喉,辛辣如刀,馮國章眼底泛紅,卻未發一言。
    “第三杯——”魯霄忽而低笑,將酒盞傾覆,酒液灑在玉璽之上,朱砂暈開,像一灘新鮮的血,“敬這江山,終究不屬於寡人。”
    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冷風灌入,吹得燭火亂晃。
    夏澤踏雨而入,素袍未濕,竹杖點地,聲音清越如磬。
    “大王好雅興。”
    魯霄抬眼,眸中血絲密布,卻笑意不減“夏先生來得正好。寡人正與馮卿對飲,先生可願同席?”
    夏澤微微頷首,卻未入座,隻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攤於案上。
    竹簡上密密麻麻刻著人名,皆以大朱勾銷,唯餘最末一行,以墨筆新添三字——
    馮國章。
    “魯王陛下,”夏澤聲音平靜,“我答應過馮將軍,保魯王不死,保馮氏榮耀。但天下未定,人心難測,馮將軍若留在大魯,便是懸在魯王頸側的刀。”
    馮國章猛地抬頭,眼中血絲暴起“夏澤!你——”
    “馮卿。”魯霄抬手,按住他肩,力道大得幾乎捏碎甲胄,“聽他說完。”
    夏澤繼續“明日卯時,稷下學宮將開‘魯宮血宴’。凡大魯三品以上文武,皆需赴宴,以血書誓,效忠新朝。馮將軍若肯執筆,便是我稷下學宮副祭酒,位列三公之上;若不肯——”
    他指尖輕叩竹簡,那“馮國章”三字墨跡未幹,卻似已滲入竹肉,“便隻能與舊朝同葬。”
    殿內死寂,唯聞雨聲敲窗。
    馮國章忽然大笑,笑聲嘶啞,像鐵片刮過鏽甲“夏澤,你算無遺策,卻算不透人心!我馮國章一生戎馬,豈肯為階下囚?”
    他猛地拔劍,劍尖直指夏澤咽喉“要殺便殺!”
    魯霄卻先一步擋在劍前,匕首出鞘,寒光一閃,竟割破自己手腕。
    血珠濺在馮國章臉上,滾燙如鐵。
    “馮卿,”魯霄聲音低啞,“寡人負你太多,今日便以血償。”
    馮國章僵住,劍尖顫抖,血珠沿刃滾落。
    夏澤輕歎,竹杖微抬,一道無形氣勁震落馮國章長劍,當啷一聲墜地。
    “馮將軍,”他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我並非要你背叛舊主,隻是要你認清——舊主已死,新主未立。你若願為魯王守節,便以血書‘忠’字,我保你全族;你若願為蒼生請命,便以血書‘仁’字,我許你青史留名。”
    魯霄踉蹌後退,跌坐在地,手腕血流如注,卻笑得釋然“原來寡人連做棋子的資格都沒有馮卿,你選吧。”
    馮國章跪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鮮血與雨水混成一片。
    “臣選‘仁’。”
    卯時,稷下學宮。
    百丈石階下,大魯文武百官跪伏如蟻,皆以匕首劃掌,以血書“仁”字,按於竹簡之上。竹簡堆疊成山,最頂端赫然是馮國章的血書——
    “願以餘生,換魯地百年無戰。”
    夏澤立於階上,白綾覆眼,竹杖點地,聲音穿透晨霧
    “自今日起,大魯並入稷下學宮版圖。凡血書‘仁’字者,皆為我稷下弟子;凡血書‘忠’字者,皆為我稷下祭品。”
    他抬手,竹杖輕揮,血書竹簡被投入青銅巨鼎,火光衝天,血字在烈焰中扭曲,像無數掙紮的魂。
    鼎旁,魯王魯霄素衣而立,冕旒已除,發間隻簪一根竹簪。
    他望向火中血字,忽然開口
    “夏先生,寡人可否也書一字?”
    夏澤側首“大王欲書何字?”
    魯霄抬手,以匕首劃破掌心,血珠滴落,在竹簡上寫下一個“空”字。
    “寡人一生,權謀算計,終是空。”
    他將竹簡投入火中,火光映出他枯槁麵容,像一尊即將風化的石像。
    夜半,魯宮深處。
    馮國章獨坐偏殿,案上攤著那枚象牙卒子,卒子背麵“魘”字已被血浸透。窗外雨聲未歇,風吹動燭火,投下搖晃的影子。
    門被輕輕推開,驚鴻紅衣而入,發間水珠未幹,像從江底撈出的血色珊瑚。
    “將軍。”她聲音輕得像怕驚動夜色,“夏先生讓我轉告——明日辰時,魯王將赴稷下學宮,親授第一課。”
    馮國章抬眼,眼底血絲密布“他還活著?”
    驚鴻點頭,指尖輕撫卒子裂痕“活著。但不再是王,而是稷下的‘空’字弟子。”
    馮國章忽然大笑,笑聲在雨夜裏蒼涼如狼嚎“好一個‘空’字!好一個夏澤!”
    他抓起卒子,猛地向窗外擲去。象牙卒子劃破雨幕,墜入黑暗,再無蹤影。
    次日辰時,稷下學宮。
    晨鍾九響,魯王魯霄素衣立於杏壇之下,手捧竹簡,聲音沙啞卻清晰
    “今日第一課,講‘空’。空非無物,空乃容萬物。昔日寡人以江山為籠,困萬民於內;今日寡人願以身為籠,困己於內,容萬民於外。”
    壇下,數萬弟子跪伏,鴉雀無聲。
    夏澤立於壇側,白綾覆眼,竹杖點地,唇角微揚
    “大王此課,可稱稷下初鳴。”
    遠處,馮國章按劍立於階下,雨水沿盔簷滴落,砸在那枚象牙卒子曾墜之處,水窪裏映出他扭曲的臉。
    風過,水紋碎裂,像一場未醒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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