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無憾了，就是不知若他知曉自己此生都沒了子嗣的指望，會不會怨朕賜下了這樁親事啊。”
    酈帝無奈地歎了口氣，似是頗為遺憾的模樣，但一雙落到林惜身上的銳利的眸子裏卻滿是試探之意。
    果然，酈帝話音剛落，便見得座下的林惜臉上飛快閃過一抹心虛之色，而後卻又強裝鎮定般地抿了抿唇，有些小心翼翼地開口道：“臣還未尋到機會同他坦白此事，還請陛下……”
    她眼神躲閃，語氣遲疑，全無平日裏那副意氣風發，目下無塵的模樣，但酈帝見了卻隻覺心上一鬆。
    當年她從一眾新進的進士裏選中林惜成為手裏的刀，替她執掌刑獄司，便是看中了她既無母父牽絆，又無親族扶持。
    這樣孑然一身，又飽嚐過人世悲苦的人，從外到裏，就連骨頭縫裏都是冷的，自然不會同那些早就被京城的風吹軟了骨頭的官員一般，行事起來有諸多顧忌。
    因此酈帝用起林惜這柄刀來很是順手，也不吝惜給她先斬後奏，審訊百官乃至皇親國戚的權力。
    不過時間久了，朝野在林惜凶名的威懾下的確安分了不少，可酈帝卻漸漸有些不暢快起來，因為她漸漸發現，這柄刀雖好，但也太好了，好得讓人挑不出一絲錯來。
    酈帝雖喜歡林惜對自己的的言聽計從，一往無前，但林惜當真表現得太過完美，對自己太過忠誠之時，帝王與生俱來的猜疑心便又開始出來作祟了。
    一個身居高位數年，手握百官生殺大權的人，當真會如她麵上表現出來的一般，無欲無求，毫無私心嗎？
    不過就在酈帝忍不住想要出手打壓一下這位剛替她辦了件好差事的林惜時，一向不苟言笑，生人勿近的林司寇卻忽然在她麵前跪了下來，期期艾艾地微紅著臉，向她求聘長孫家大郎君。
    那時，聽聞這一請求的酈帝由於太過震驚，第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這長孫家大郎君是誰，直到見她沒回應的林惜伏跪在地，語氣惶恐地再度開口。
    “臣自知出身卑鄙，配不上長孫郎君，但臣昔年落魄之時，曾得長孫郎君救濟之恩，如今聽聞京中流言紛紛，實不忍見他為此所擾，故鬥膽懇請陛下，將他許為臣夫。”
    聽聞流言二字，酈帝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林惜口中所說的長孫郎君，便是那前幾日才與自家那不成器的三女兒和離的長孫枚之子——長孫硯。
    “你要求他？你可知他才與老三和離，皇家棄夫，向來沒有二聘的先例？”酈帝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上難得浮起了幾分慍怒之色。
    伏跪在地的林惜聞言，將頭埋得更低了些，但語氣裏卻並無半分退縮之意，“陛下息怒。”
    “你叫朕如何息怒？好啊你個林憐青，平日裏不聲不響，卻原來是個心裏藏奸的，竟敢覬覦皇女之夫！”酈帝將手在案上一拍，一雙眼裏射出冷箭，直刺向跪在地上的林惜。
    “陛下息怒！”
    聽得酈帝發怒，林惜語氣頓時急切了起來，“臣雖心悅長孫郎君，但一直恪守禮數，從無逾矩，今日冒死求陛下賜婚，除卻為了報答昔日長孫郎君於臣的救濟之恩外，還因著臣的一份私心，臣……臣……”
    說到這裏，她似是想到了什麽難以啟齒的事，語氣變得有些躊躇起來。
    “你的私心？我倒不知素日裏清心寡欲的林司寇有何等深重的私心，竟能讓你冒天下之大不韙，向朕提出這般大膽的請求。”
    酈帝冷哼一聲，雖對林惜遲疑的語氣產生了好奇，但麵上到底還是做出了一副餘怒未消的模樣。
    “臣……臣……”被酈帝審視的目光盯著，林惜囁嚅了兩聲，最後像是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深呼出一口氣，從緊咬的牙關裏吐出了一句讓酈帝心神一震的話。
    “臣不能人道，此生，此生應是無法誕育子嗣了。”
    “什……麽？”酈帝聞言麵色一僵，不由得握緊了座下的扶手，有些不太確定地再問了一遍。
    “臣，不能人道，無法令男子有孕。”似是方才的話耗盡了她的力氣，林惜再次開口時的語氣平靜了許多。
    “咳咳咳咳，怎會，朕瞧著你身姿矯健，並無……”從林惜口中聽到了確切的答案，原本理直氣壯質問著人的酈帝忽然就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了，眼神也不由自主地朝著林惜腰腹下看去。
    “三年前，蜀舟叛亂，臣領命平亂，護著李知州出城時，被流箭所傷……”林惜的語氣有些艱澀，似是不願在外人麵前將自己的傷疤揭開。
    “咳……沒找大夫瞧過嗎？我朝不乏醫術高明者，呃……還有太醫院張綺醫術甚佳，朕可以召她替你……”
    人到中年，一向沉肅的酈帝臉上頭一次露出個有些無措的神情來，有些尷尬地收回了落在林惜雙腿間的視線，有些結巴地道。
    她倒是沒有絲毫懷疑林惜這話的真實性，且不說欺君之罪，單說不能人道這一條，便是再膽大妄為，十惡不赦的女子，都不會拿這件事來做假，更何況位高權重，掌管刑獄的三品大員呢？
    “初時臣隻覺得傷在此處，難以啟齒，待到傷口潰爛之時想要挽救，卻已是無力回天。”
    “不瞞陛下說，臣也曾請過數位榮養歸鄉的老太醫替我瞧過，但太醫們皆言……臣不中用了，若是想要繁育子息，那更是萬裏無一的神跡，需得祖宗庇佑，神仙顯靈。”
    林惜麵色沉痛，眼神灰敗，似是對未來都沒了指望，看得座上的酈帝都不由得為她捏了一把汗，看向她的目光也由方才的慍怒懷疑變為了深深的同情。
    “所以你才想著向朕求聘那長孫大郎君，既是為了他的名聲，也是為了彌補自己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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