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陽，等等我！”
    四周人聲鼎沸，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顯得有些嘈雜。
    但何晏陽卻還是在一片喧鬧聲中，一下子就聽見了林惜的聲音。
    他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身後，果然，在走廊的另一頭，提著書包的林惜正奮力地朝他揮著手。
    何晏陽不由得朝著她微微挑了挑眉。
    見他停下，林惜鬆了口氣，忙提著書包就要往他那邊擠。
    但她人長得嬌小，書包又有些重，因此隻能一邊艱難地挪動著腳步，往何晏陽的方向擠，一邊滿臉歉意地開口對被她擠到的人道歉。
    “對不起，借過一下。”
    被她擠到的好幾個學生本有些不耐，但一轉頭瞧見她的長相，都不由得怔了一怔。
    又見她鼻尖微濕，臉色微紅，一副頗為不好意思的模樣，臉色頓時便緩和了許多，挪了挪腳步，給她讓出了位置。
    “謝謝，謝謝，實在抱歉。”
    林惜趕忙不停地點頭向人道謝，隨後就打算繼續往前走，誰知道才剛剛走了兩步，就忽然撞上了一堵堅實的肉牆。
    她吃痛地捂著額頭抬起頭來，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來人的麵容，便感覺到手上一輕，與此同時，頭頂傳來了何晏陽帶著幾分懶散的聲音。
    “讓你平時多吃點飯，一跳一跳的，跟個土撥鼠一樣。”
    何晏陽動作利落地將林惜的書包一把甩到自己肩上，又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把林惜地摟到自己身邊，用自己的身體將她和擁擠的人群隔開。
    林惜瞧著剛剛在自己手裏沉得要命的書包，到了何晏陽手裏，卻輕飄飄地仿佛沒有重量一般，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幾分羨慕之情。
    她正準備開口感謝這人，結果就聽見了何晏陽這句滿是揶揄意味的話，頓時便開口反駁道。
    “你才像個土撥鼠！”
    “嘿，說你胖你還喘上了，你見過一米八三點七的土撥鼠嗎？”
    何晏陽眼神輕蔑地瞄了一眼才剛剛到自己咯吱窩位置的林惜，隨後伸手捏了捏她瘦弱得仿佛一捏就會碎的單薄肩膀，摟著人便往樓梯口走去。
    “別動手動腳的，我自己能走。”
    感受到他按在自己肩膀上的力道，林惜不由得身子一僵，有些別扭地動了動身子，想要從他臂彎裏掙紮出來。
    “這麽多人，一會兒丟了，我可不想拿著放大鏡找你。”
    何晏陽的嘴像馬蜂的尾，毒得要死，他一邊說著，還一邊加重了幾分力道，不讓林惜有掙脫的機會，“你再吵一會兒，就要引起交通堵塞了。”
    “你！”
    見掙脫不掉，林惜也明白不好在這麽多人麵前和他拉拉扯扯，免得引人側目，隻能暫時閉上了嘴，身子僵硬地跟著他往樓下走。
    “好了，說吧，叫我幹什麽？”何晏陽領著人到了樓下公告欄前相對空曠的地方，這才鬆了手，依著欄杆，低頭看向她。
    林惜壓了壓臉上不知是因為人群太擠，還是因為其他原因而浮起的幾絲熱意，這才抬頭看向眼前姿態散漫的何晏陽。
    “你這周末還是回去一趟吧，阿姨說她有事和你商量。”
    當聽見是於明慧讓林惜來傳話的，何晏陽臉上原本那漫不經心的神情瞬間便收斂了不少，唇角微微上揚，勾起一抹帶著明顯譏誚意味的弧度。
    “她哪次不是這麽說的？真有事的話讓她自己來找我。”
    “這次是真的，估計是想問你分科的事。”見他不信，林惜頓時急了，忙有些急切地開口解釋道。
    “嗬，這有什麽好問的，反正我在她眼裏，不就是一灘扶不上牆的爛泥嗎？”
    “她不是那麽喜歡做主？讓她幫我選不就行了。”
    何晏陽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眼中滿是嘲諷之色。
    “你別這麽說自己，還有阿姨她……”林惜聽他這樣貶低自己，頓時不讚同地擰起了眉頭，開口反駁道，但話才說到一半，就被何晏陽不耐煩地打斷了。
    “好了，少幫她說話了，她是什麽樣的人，我比你清楚得多，早點回去吧。”
    何晏陽冷著臉，有些煩躁地打斷了林惜的話，緊接著將書包幹脆利落地往她懷裏一塞，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欸！何晏陽！”
    林惜抱著書包，邁著小步急匆匆地小跑著追了幾步，但奈何那人生了一雙大長腿，步伐又邁得極大，不過轉眼間便匯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人潮湧動，很快就將他的身影徹底遮掩，消失在了她的視野裏。
    “唉。”
    她隻能一臉無奈地重重歎了口氣，停下腳步，把書包背到背上，然後緩緩地隨著人群移動，步履沉重地出了校門。
    傍晚時分，柔和的燈光下，林家一家三口正圍坐在一起，一邊吃著飯，一邊隨意地閑聊著。
    林媽媽瞧了一眼咬著筷子，神情有些萎靡的林惜，給她夾了一筷子魚香肉絲，有些疑惑地抬了抬下巴，開口詢問道。
    “惜惜，怎麽半天不動筷子呀？媽媽今天做的，可都是你愛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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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爸爸聞言，也看向自家有些蔫蔫兒的女兒，關心道：“是今天在學校太累了嗎？”
    聽到父母的話，林惜這才回過神來，看著眼前眼神關切地注視著自己的爸爸媽媽，搖了搖頭，將碗裏的魚香肉絲放進嘴裏，含糊著道。
    “沒有，就是在想分科的事。”
    “分科？你之前不是都想好了嗎，說選文科。”
    林爸林媽對自家女兒的各科成績情況自然是了如指掌，語文和英語考個一百三四十那是家常便飯，可理化生三科加起來都沒有一百分也是屢見不鮮，一看就是天生適合學文科的好苗子。
    兩人從來就沒想過她會為了選分科的事情而煩惱，因此聽了她這話，不由得都有些好奇。
    “不是我。”見自家爸媽誤會了，林惜忙搖了搖頭，開口解釋道。
    “是何晏陽，他已經一個月沒回家了，於阿姨讓我叫他回家，說是有事要和他商量，我估計就是問他分科的事，可是他一聽是於阿姨讓我叫他，轉頭就走了。”
    一聽是關於何家的事，林爸爸林媽媽不由得互相對視了一眼，臉上閃過一抹不忍，然後同時歎了口氣。
    “唉，這都三年了，晏陽這孩子還在生他媽的氣呢。”林媽媽搖了搖頭，語氣裏滿是無奈。
    “這也不能怪他，當初要不是明慧，老何他也不會……他那麽崇拜老何，怎麽可能不恨呢。”林爸爸也歎了口氣。
    本就有些心情鬱鬱的林惜在聽到自家爸媽的討論後，心情不由得更沉重了些，胡亂刨了兩口飯，留下一句“爸爸媽媽我吃飽了，先回房間寫作業了。”便離開了飯桌。
    “才吃完飯，休息一會兒再寫。”林媽媽忙開口囑咐她。
    “知道了。”林惜應了一聲，回了自己的房間。
    關上門，林惜坐在書桌前，看著書架上擺放著的她和何晏陽小時候的合照，陷入了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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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曾經的何晏陽並不是像如今這樣，讓人隻要一提起他的名字就忍不住搖頭歎息。
    那時的他擁有一個當警察的爸，做老師的媽，在外人眼裏看起來，何家一家三口雖說不上大富大貴，但也算溫馨和諧，嗯，至少從表麵看起來是這樣的。
    雖然實際上，身為刑警的何爸爸因為常年奮戰在第一線，所以很少回家，而身為骨幹教師兼班主任的何媽媽，也因為將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學生身上，從而忽略了對自己兒子的教導。
    好在何晏陽天生就是個心大的孩子，整天不是招貓逗狗，就是上躥下跳，沒個消停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多餘的時間因為父母對他的忽略而感時傷懷、悲春傷秋。
    同時，又有同住一個單元的林爸林媽時常關心照看著，因此，除了平日裏調皮搗蛋、熊了點之外，他倒也算得上是一棵在陽光下茁壯成長的祖國小樹苗。
    變故發生在他初二那年。
    那時何爸爸因為在一次執行任務時不幸受傷，而被迫要在家裏休養一段時間。
    而何媽媽也因為學生家長的投訴，被學校以調查情況的原因停職了半年。
    一年到頭都聚不到幾回的一家三口，忽然之間便全都湊到了一塊兒。
    俗話說得好，遠香近臭。
    一直待在一起的時間少之又少，可如今卻要忽然長時間相處，而此時又恰逢彼人生最低穀的艱難時刻。
    何爸何媽原本因著聚少離多而被暫時隱藏起來的矛盾，在一日又一日的朝夕相處中漸漸地突顯了出來。
    一個埋怨對方這麽多年了，統共呆在家裏的時間不超過兩個月，一心隻有工作，從來不顧家庭，可到現在躺在家裏，卻還要老婆兒子來伺候。
    一個指責對方控製欲過強，大到買房生子，小到柴米油鹽，全都要聽她的安排，對學生掏心掏肺，對自己的兒子卻不管不顧。
    初時隻是偶有爭執，彼此也都還顧忌著體麵。
    可次數多了，口角之爭便漸漸演變成了互相的攻擊謾罵，甚至有好幾次都差點動起手來。
    再到後來，兩人的怒火便忽然轉移到了何晏陽的身上。
    尤其是教出了無數優秀學生的何媽媽，往前看是桃李滿園，但回過頭來，卻是成日裏吊兒郎當，不思進取，還一身臭毛病的兒子。
    多日累計的鬱氣與怒火頓時便像是找到了發泄口，她開始對何晏陽怎麽看怎麽不順眼，不僅將人從頭到腳痛批了一頓，而且還開始全麵控製起他的生活來。
    吃什麽東西，穿什麽樣的衣服，和什麽人交往，大到每次考試要考到多少分，小到每天幾點必須回家，都必須嚴格按照她的安排來執行，絲毫不能有偏差。
    否則，等待著何晏陽的便是各種各樣的指責，甚至是毫不留情的謾罵。
    可十三四歲正是青春叛逆的年紀，何晏陽又是從小便被散養慣了的，自由隨性慣了，哪能受得了這些嚴格到近乎苛刻的要求。
    於是，何家幾乎日日裏都是一片混亂，各種雞飛狗跳的場景輪番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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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如果事情隻是進行到這裏，那也並不算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畢竟一家子在一起相處，哪能有所有事情都順心如意的呢？總是需要經曆一個互相磨合的過程。
    可幾個月後的某一天，何媽媽的事情忽然終於被調查清楚了，學校不僅恢複了她的職位，還為了安撫她額外給了補貼。
    壓抑了許久的何媽媽終於揚眉吐氣了，複職當天，她難得露了笑臉，親自下廚，準備了一大桌豐盛的飯菜。
    可在飯桌之上，喝了不少酒的她或許是因為酒精的作用，有些高興得過了頭，難免又犯了好為人師的職業病，將兒子和丈夫從頭到尾數落了個遍。
    又忽然舊事重提，扯出當年因著何爸爸的緣故，她與何晏陽差點被犯罪分子報複的往事。
    林惜並不清楚那天兩人到底吵得有多麽厲害，隻知道當她和林爸爸林媽媽聽到樓上摔東西、砸碗的巨大聲響後匆匆趕到樓上時，屋子裏已經是一片狼藉。
    何媽媽那一身漂亮的花裙子沾染了大片飯菜的汙漬，原本精致梳理的頭發此刻也有些散亂不堪，整個人顯得狼狽又憔悴。
    而何爸爸則拄著拐杖，臉色鐵青地站在一堆碎碗碎碟之中，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顯然憤怒到了極點。
    至於何晏陽，他好像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麵，神色漠然地站在客廳角落，額角上觸目驚心的鮮紅血跡順著臉頰流了下來，無聲地融入滿地狼藉中。
    何媽媽摔門而出，何爸爸沉默地收拾了東西，隨後便回了隊裏，至於何晏陽，則被林爸林媽拉著回了家，為他處理傷口。
    一家三口再次相見時，是在醫院的太平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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