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嗎？”李彬挑了挑眉，有些疑惑地嘖了嘖嘴，“難不成我渴太狠，都出幻覺了？”
    說到這裏，他轉了轉眼珠子，咧了咧因缺少而有些幹澀的嘴唇，狀似自然地道：“要不，你再給我嚐一口？”
    宋觀文沒有應聲，隻是略一抬眼，目光淡淡地從李彬臉上掃過，而後伸手拾起扔在一旁的草帽，往臉上一扣，遮住了晃眼的日光，整個人向後一靠，倚著樹幹開始閉目養神，擺明了不願再搭理這人。
    "嘖......"李彬碰了個軟釘子，有些尷尬地摳了摳後腦勺，隻覺臉上有些臊得慌，含混地咕噥了句什麽，拍拍褲腿上沾的草屑站起身來，悻悻地走開了。
    樹蔭下重歸寂靜，蟬鳴聲裏，宋觀文的胸膛規律地起伏著，草帽邊緣漏下的光斑在他被太陽曬得有些紅腫的脖頸皮膚間輕輕晃動。
    直到李彬的腳步聲徹底遠去，那頂草帽才突然一歪，從宋觀文頭上滑落下來，露出了底下那張因著悶熱而憋得通紅的臉。
    宋觀文睜著眼睛望向樹冠，瞳孔被枝葉漏下的光斑映成琥珀色，他有些出神地望著那些在風裏搖晃的葉片，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半晌，他忽然伸手撈過水壺，仰頭灌了一大口，幾滴水珠順著他的嘴角滑向下頜，眼看著就要順著脖頸滾進衣領，卻在半路被一隻指骨突出的手背抹去了。
    淡淡的甜味在舌尖蔓延開來，仿佛要順著沁涼的井水滑進肺腑，宋觀文垂下眼睛，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壺身上凹凸的紋路，輕輕呼出一口氣。
    加了冰糖的水，怎麽會不甜呢？
    “這鬼天氣......”大隊長趙有德抹了把臉上的汗，粗糲的手掌在曬得黝黑的臉上蹭出一道泥印子。要是往常這時候，他非得把社員們使喚到日頭偏西不可——女人當男人使，男人當牲口使，知青更是要當鬼子使，可今兒個這架勢，再這麽幹下去，怕是要出人命，因此他終於難得發了一回善心。
    晌午的鍾聲還沒響，趙有德就扯著嗓子喊開了：“都回吧！回去歇晌！”他揮著草帽驅趕眾人，活像在趕一群鴨子，“下晌等日頭偏西了再來！”
    天上的太陽明晃晃地照著，絲毫沒有憐憫之心，要等到日頭偏西，熱氣消停，隻怕不到下午三四點不能夠。
    因此一聽他這話，原本被折騰了一上午，累得直不起腰的社員們頓時便來了精神，揉腰的揉腰，歡呼的歡呼，熱鬧得不得了。
    更有幾個機靈嘴甜的年輕媳婦兒圍到了趙有德身邊，這個說“趙隊長就是體恤人”，那個誇“到底是老把式，知道心疼莊稼更知道心疼人”，七嘴八舌的奉承話把趙有德說得耳根子發熱，那張常年板著的黑臉都透出些紅暈來，不知道是曬的還是羞的。
    “去去去！”他作勢要打人，嘴角卻忍不住往上翹，“少在這兒耍貧嘴！回去都給我把家裏男人伺候著吃飽了，下晌還得賣力氣呢！”
    “對嘛，這些個小媳婦兒，別緊著拍馬屁了，伺候好自家男人才是要緊事。”
    “你這話可就說的不對了，偉大領袖都說過‘婦女能頂半邊天’，新時代可沒有誰伺候誰的說法。”
    “是這個道理，再說了，自家男人哪有咱德叔貼心嘛。”
    “哎喲，這話可不敢讓你當家的聽見！”
    “怕啥？趙隊長這樣的好男人，擱誰家誰不稀罕？”
    “就是，要不是三嬸看得緊，我就樂意找三叔這樣的。”
    “呸！你個沒羞沒臊的！也不怕你三嬸撕了你的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眾人笑鬧著，田埂上揚起一陣歡快的塵土，笑聲在熱浪裏打著旋兒，驚起了地頭歇晌的麻雀，撲棱棱地飛向遠處，把個毒日頭都襯得沒那麽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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