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林惜在這裏，一定會被宋觀文此時的樣子嚇到，隻見他原本清雋的麵容此刻早已變了副模樣。
    半邊臉頰高高腫起，像被人狠狠摑了一掌似的，紅腫的皮膚上爬著幾點鮮紅的疹子，在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膚襯托下，猶如雪地裏濺落的血珠般觸目驚心。
    那雙總是抿著的薄唇此刻幹裂得厲害，數道細小的裂口縱橫交錯，像幹旱龜裂的土地，殷紅的血絲正從最深的裂痕中緩緩滲出，在下唇凝成幾顆細小的血珠。
    原本清亮的眼睛此刻布滿血絲，眼尾泛著不正常的潮紅，整個人猶如一尾因著缺水而瀕死的魚，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狼狽與脆弱。
    後背和身下很快被井台和青石板上的水跡滲透，沁涼的溫度透過打濕的布料傳到皮膚上，激得宋觀文忍不住打了個激靈，連肩胛骨不自覺地繃緊了。
    但下一秒，他卻又像是渴極的旅人遇見清泉般，將整個背脊都貼了上去，貪戀這一點涼意能暫時緩解皮膚上傳來的熱癢痛感。
    裝著馬齒莧的竹籃就在腳邊，隻要挪一挪身子就能碰到，可宋觀文卻像是陷入了昏迷似地，半晌沒有動彈，隻有扣在青石板上，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的指節昭示著他還是清醒的。
    另一邊，知青院西邊的男知青屋子裏，幾名脫得隻剩下褲衩子的男知青正四仰八叉地打著呼嚕，睡得正香。
    突然，睡在大通鋪中間的李彬在睡夢中開始抽搐起來，他夢見自己被綁在曬穀場的木樁上，一個渾身冒火的鬼影正舉著火把逼近，火焰舔上皮膚的瞬間，他仿佛都能聞到自己皮肉燒焦的糊味。
    “著火了！”李彬猛地睜眼，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嘶啞的慘叫，冷汗順著太陽穴直往下淌，胸口也忍不住劇烈起伏著。
    “嘖……”
    “別嚷……”
    幾道有些含糊不清的咕噥聲響起，像是誰在睡夢裏發出的囈語，喚回了李彬的思緒。
    他猛地回神，低頭看去，這才發現哪有什麽火把，原來是睡在他左邊兒的張建國，把一條毛茸茸的胳膊壓在他脖子上，而睡在他右邊的王東津津的大腿則大喇喇地橫跨他肚皮上。
    兩人熱得像火爐似的身子緊緊貼著他，活像蒸籠裏的發糕，熱得他連褲衩子都濕透了，甚至能聞到王東嘴裏飄出來的熱烘烘的玉米糊糊味兒。
    “你大爺的...”
    李彬沒忍住爆了句粗口，伸手一把扯開兩人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和腳，喘著粗氣坐了起來，正準備伸手給這兩人一人來上一拳，就被忽然響起的拍門聲嚇了一跳。
    “李知青！李知青！李彬哥，你醒醒，救命啊！”
    那聲音聽著又急又厲，還隱約帶著哭音，唬得李彬原本還有些昏沉的腦子頓時就清醒了過來，下意識開口衝著門外喊道。
    “誰啊？大中午的，嚎……”
    他罵人的話還沒說完，門外那人聽到他的聲音，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頓時又傳了過來，帶著明顯的哭腔。
    “嗚嗚嗚嗚，我，我是林惜，我，我表哥他，嗚嗚嗚嗚……”
    林惜？表哥？李彬瞪著眼睛反應了片刻，才終於把這兩個詞語組合到了一起，聽著林惜那哭得仿佛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頓時心裏一驚，開口罵了句國粹，翻身下了炕，就要往外麵衝。
    這時屋子裏的一眾男知青們也被這聲音吵醒了，罵罵咧咧地坐了起來，還沒搞清楚狀況，就看見了光著身子正要往外衝的李彬，忍不住罵了起來。
    “李彬，大中午你小子搞什麽？”
    “你光著個腚去哪兒？”
    “要死啦？能不能讓人好好睡覺了？”
    被眾人這麽一抱怨，李彬這才猛地想起自己渾身上下就穿了條打了補丁的褲衩子，忙轉身衝到炕邊，扯過自己的衣服褲子穿了起來，一邊穿還一邊對著幾人罵了回去。
    “你大爺的，要死的不是我，睡個屁，都快起來，老宋出事了。”
    “什麽？”
    眾人聞言，頓時一驚，雖然除了李彬外，他們和宋觀文的關係都說不上有多親近，但好歹都是同住一屋的，現下猛然聽見這個消息，睡意頓時都醒了大半。
    “咋回事啊？中午吃飯不都好好的嗎？”
    張建國一邊往身上套褂子，一邊往最裏邊的宋觀文床鋪看去，見那裏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沒有被動過的痕跡，忍不住有些急切地開口問道。
    “我哪兒知道啊，林知青在門外喊救命呢。”李彬一邊紮緊褲腰帶，一邊不耐煩地回道。
    “救命？我的娘嘞，該不會……”王東長了張苦瓜臉，如今眉毛皺成兩條蚯蚓，更顯得愁苦意味十足。
    “胡說什麽！青天白日的能出什麽事，去看看就知道了。”張建國忙罵了他一句，利落地套好了褲子，翻身下了炕，走到李彬身邊，“走，我倆先去看看。”
    李彬也不廢話，一把薅上鞋跟，急急忙忙地和張建國一起走到門邊，一把拽開了半掩著的木門。
    門外站著個瘦小的身影，小姑娘的麻花辮有些散了，額頭鬢角的碎發被汗水黏在通紅的臉頰上，一身衣裳沾了不少泥點子，看起來可憐極了。
    見到兩人，她眼神一亮，卻抽噎得更厲害了，眼淚混著汗水在臉上糊成一片，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隨時都要背過氣去。
    見著她這副慘狀，李彬和張建國不由得同時心裏一驚，互相對視了一眼，這才有些急切地開口道。
    “林知青，你先別哭，老宋他現在在哪兒呢，到底咋樣了？”
    林惜聞言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一把拉住兩人的衣角，伸手指了指院角那顆大槐樹的方向，有些著急道。
    “在那邊，井那邊。”
    嘶，兩人不約而同地吸了口涼氣，這，宋觀文不會是掉井裏了吧，那井雖說看著不深，但人倒黴的時候，一個牛蹄坑裏的水都能淹死人，更別提那不知道有多深的古井了。
    想到這裏，兩人也不再多問，拔腿就朝著大槐樹下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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