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
    毒日頭連烤了七八天，育秧田裏的水漸漸幹下去，眼見著就要露了底。
    就在這緊要關頭上，天公卻突然抖開了水囊，一場又密又急的大雨踩著穀雨的尾巴匆匆趕來，活像誰打翻了玉皇大帝的洗硯池。
    雨腳砸在水田裏，濺起銅錢大的水花，一群花鴨子在漸漸漲上來的池子裏振翅撲騰著，興奮地嘎嘎亂叫。
    遠處壟上的楊樹、農舍全叫雨簾子裹住了，白蒙蒙的恍若隔了層蒸籠布，叫人瞧不真切。
    勞累了十來天的知青們難得清閑了下來。
    天色被烏雲壓得有些黑，屋子裏有些悶，陳蘭便將小板凳搬到了屋簷下，拿出針線縫補前些日子下地鋤草時被草葉勾壞的衣裳。
    “可算下雨了，再曬下去我都快成炭了。”趙小雲抓了把過年時攢下來的瓜子，一邊嗑著，一邊蹲在門檻上看陳蘭補衣裳，“吃瓜子不？”
    “你吃吧，我沒空。”陳蘭正眯著眼睛穿線，聞言頭也不抬地回了句。
    “吃嘛，吃完了再補。”趙小雲笑著把手裏的瓜子往前遞了遞。
    “你要補衣裳就直接拿過來，和我耍什麽小心思呢。”陳蘭熟練地在線尾打了個結，有些好笑地瞥了趙小雲一眼。
    趙小雲聞言，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這不是總讓你補衣裳，有些過意不去嘛。”
    “有啥過意不去的？反正我也沒事，打發時間而已。”陳蘭不在意地搖了搖頭，又補充道，“不過我得把自己的補好了，才能給你縫。”
    “那肯定的。”趙小雲忙點了點，說著便從門檻上跳回屋裏，翻出了自己被磨破的褲子，放到陳蘭的針線簸籮裏，“就這個褲子，前兩天蹭到石頭上磨破了。”
    “好。”陳蘭點了點頭，開始熟練地縫縫補補。
    趙小雲又繼續蹲回門檻，看了陳蘭一會兒，便朝著屋子裏喊道：“愛紅，別看書了，屋子裏這麽暗，出來嘮嗑。”
    “我不和你嘮，你現在都快和村裏那些嬸娘一樣了，天天盡是些家長裏短，雞毛蒜皮。”屋子裏傳來胡愛紅有些嫌棄的回答，伴隨著書頁翻動的聲音。
    “都住在村裏了，肯定像村裏人嘛，偉大領袖都說了，要和人民群眾打好關係，我這不是響應領袖的號召嘛。”
    趙小雲聞言也不生氣，隻是笑嘻嘻地將手心裏嗑好的一小把瓜子仁扔進嘴裏，有些含糊不清地道。
    “我這天天泥巴裏滾來滾去的，已經夠融入群眾了，難得閑下來，你就讓我在黃金屋裏歇會兒吧。”
    “唉，都不知道啥時候能回城裏呢，看那麽多書有啥用呢，當心變成小四眼。”趙小雲衝屋裏努了努嘴。
    似是被她這句話裏的消極意味感染到，屋子裏的胡愛紅長歎了口氣，低低回了句“總有那麽一天的……”，便不再說話了，就連剛剛還十指翻飛，穿針引線的陳蘭，動作都遲緩了不少。
    趙小雲也意識到自己這話題有些沉重了，忙將嘴裏的瓜子仁咽下，轉移了話題，“話說林惜怎麽還沒回來？”
    陳蘭拿針捋了捋垂下來的頭發，往遠處望了眼，但雨下得太大，除了白茫茫一片外，什麽都看不清楚。
    “她昨晚和我說了要出去辦點兒事，這會兒應該快了吧。”
    “雨這麽大，可別淋著了。”趙小雲有些擔心地開口道，她話音剛落，便忽然聽見一陣有些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雨幕裏便衝出來了一個有些臃腫的身影。
    “那是……”趙小雲盯著那道越來越近的黑乎乎人影，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
    “小雲姐，快幫我接一下。”還不等趙小雲二人看清楚，來人清亮的聲音便穿透雨幕，傳了過來。
    “嘿，說曹操曹操到。”趙小雲一聽這聲音，忙從門檻上跳了下來，抓起掛在牆上的鬥笠，就衝進了雨裏。
    陳蘭也將手裏的衣裳放到一邊，但鬥笠被趙小雲拿走了，她隻能往屋簷外移了兩步，等著接手。
    趙小雲頂著鬥笠走近了，這才看清楚林惜的模樣，不由得噗嗤一笑，原來林惜穿了件寬寬大大的蓑衣，頭上還戴著鬥笠。
    她人長得瘦瘦小小，蓑衣和鬥笠卻寬寬大大，往她身上一罩，幾乎看不見她的臉和腳，活像個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兒。
    “我還以為熊外婆出山了呢，你怎麽這副打扮。”雨聲很大，卻蓋不住趙小雲有些哭笑不得的聲音。
    “隊長借我的。”林惜扯著嗓子回了句，說著便將手裏的一個小籃子遞給了趙小雲，“搭把手，接一下。”
    “快進屋，別感冒了。”趙小雲笑著接過籃子，腳步噠噠地在前麵引路，“看著點兒腳下，別被絆倒了。”
    二人頂著雨衝到屋簷下，陳蘭看著林惜的打扮也不由得笑出了聲，“你出門沒帶傘嗎？怎麽穿蓑衣回來了。”
    林惜從臃腫的蓑衣裏伸出手，抬了抬頭上的鬥笠，露出一張俏生生的小臉，“帶了，但是雨太大，隊長就讓我穿這個回來，免得感冒了。”
    “你不是說你去辦事嗎？是去找村長了？”陳蘭看著林惜一雙鞋全被泥水濕透了，蓑衣下擺還一直往下滴著雨，便準備伸手替她脫下來，“先把這個脫下來吧，怪沉的。”
    林惜伸手按住了領口的繩子，搖了搖頭，“先不急，我要去男知青那裏送點兒東西。”
    “又是去看你表哥？他那麽大個人，少看一眼不會跑的。”趙小雲聞言，湊到林惜身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是啊，他這些天都好的差不多了，你天天去，那些男知青們都說不敢光膀子了。”陳蘭也好笑地伸手在林惜鬥笠上輕輕一按，開口揶揄道。
    林惜有些手忙腳亂地扶住頭上的鬥笠，開口替自己辯解道：“不是！真的是送東西。”
    說著便指了指趙小雲腳邊的籃子，“桂芬嬸給我的櫻桃，說是給知青們嚐嚐，這東西不經放，我得趕緊給他們送過去。”
    “隊長家的櫻桃熟了？”趙小雲聞言，眼前一亮，忙揭開了那蓋在籃子上的油紙和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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