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星耀城外的廝殺聲終於歇止。
    硝煙在晨風中緩緩散開，露出滿地狼藉的戰場，斷裂的兵刃與詭異生物的殘骸交錯散落，空氣中彌漫著血腥與焦糊混合的氣息。
    第一縷陽光刺破雲層，斜斜落在疲憊的將士們身上。
    甲胄破碎的士兵們互相倚靠著癱坐在地上，有的用布巾按住流血的傷口，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伏，卻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
    一名年輕士兵顫抖著撫摸身旁已經冰冷的同伴，那人胸口的窟窿還在滲血，清晨的微光映在他圓睜的雙目上，讓生者喉頭哽咽。
    不遠處，幾位老兵默默將犧牲戰友的屍身擺好，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沉睡的人，陽光掠過他們布滿皺紋的臉，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晨露在閃光。
    幸存的人們望著逐漸明亮的天色，沒有歡呼，隻有沉默的對視與緊握的手——活下來了，卻也永遠失去了並肩的人。
    ………
    硝煙未散的戰場上，銀袍染血的林羽與一襲白衣微髒的淩冰背靠著斜倚在斷牆上。
    林羽肩頭的傷口還在滲血，淩冰手臂上的劃痕也清晰可見，兩人卻顧不上這些，隻望著彼此的眼睛。
    那目光裏，有生死相依的默契，更有藏不住的情意。
    戰前昏暗的營火旁，林羽紅著臉說若能活著回來，便去龍雲山提親；
    當時淩冰雖依舊冷著臉，耳根卻悄悄泛起紅暈，如今想起那畫麵，她的臉頰又熱了幾分。
    “冰姑娘，”林羽的聲音帶著戰後的沙啞，卻異常鄭重，“昨晚的承諾，可作數？”
    淩冰心頭一慌，嗔怪這木頭竟如此直白，可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飾的認真，到了嘴邊的話化作輕輕一點頭。
    林羽猛地睜大眼，一時忘了身處何地，手中的長戩“哐當”插入地麵，他一把將淩冰攔腰抱起，原地轉了好幾圈。
    淩冰驚呼一聲，下意識摟住他的脖頸，臉上紅霞蔓延至耳根。
    “哦——”周圍的士兵們頓時起哄，口哨聲與善意的笑鬧聲在戰場上回蕩。
    不遠處，幾位須發斑白的老將軍看著這一幕，相視而笑。
    其中一位拍了拍身旁林老將軍的肩膀，打趣道：“看來，我們很快就要喝上你林府的喜酒了。”
    林老將軍望著場中那對年輕人，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眼中滿是欣慰與喜悅，捋著胡須笑道：“借你吉言，借你吉言啊。”
    ………
    星耀城的城牆之上，晨風拂動龍禦霄的戰袍與雲棲棲的裙裾。
    看著城下林羽與淩冰的喧鬧，二人不約而同轉過頭，目光在半空相遇。
    龍禦霄素來以軍紀嚴明、舉止端方著稱，此刻卻像是被戰場的餘溫融化了固守半生的禮法，指尖輕輕碰了碰雲棲棲的手背，見她沒有躲閃，便索性將那隻微涼的手牢牢握在掌心。
    “棲棲，”他聲音低沉，帶著從未有過的柔軟，“這些年，辛苦你了。”
    雲棲棲眼眶微熱，反手握緊了他。
    兩位年過半百的長者，在硝煙未散的城牆上，第一次不必掩飾眼底的情意，掌心相貼的溫度，勝過千言萬語。
    ………
    城門邊，龍雲山大弟子淩蕭與妻子淩璿並肩而立，目光追隨著戰場上的動靜。
    他們的結合本是一次意外，多年來淩蕭始終恪守丈夫的本分，卻從未給予過半分溫情，即便知曉淩璿藏在眼底的愛慕，也隻以禮相待。
    可此刻，看著林羽抱著淩冰轉圈的模樣，淩蕭緊繃的側臉忽然柔和下來。
    他沉默著伸出手臂，輕輕攬過淩璿的肩膀，將她帶入懷中。
    淩璿身體一僵，隨即放鬆下來，鼻尖蹭過他染著硝煙味的衣襟，積壓多年的委屈與此刻的喜悅交織，化作滾燙的淚滴落在他胸前。
    她終於等到了這個遲來的擁抱，心中又酸又甜，像苦盡甘來的滋味。
    ………
    戰場邊緣的山坡上，榮三與玄綺羅並肩站著，雖未參與廝殺，卻也為方才的慘烈心驚。
    此刻見著滿場溫情，玄綺羅忽然攥緊了榮三的衣袖，帶著少女的執拗：“榮三，我以後也不要跟你分開！”
    榮三轉頭看她，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堅定：“等公子歸來，我便稟明此事，此生絕不負你。”
    二人四目相對，沒有半分旖旎，卻有著共經世事的默契，輕輕相擁在一起。
    ………
    這股溫情像投入湖麵的漣漪，在戰場上緩緩擴散。
    龍耀太子龍淵霆望著晨光中的城郭，想起龍淵城裏等他歸去的妻兒，嘴角不自覺揚起；
    不遠處的世子榮逸瑾也摸了摸腰間的玉佩，那是家中嬌妻親手所製，還有幼女蹣跚學步的模樣在眼前浮現。
    殘酷的戰場之上，因為這些細碎的牽掛與溫情，忽然有了讓人堅持下去的力量。
    ………
    雲層之上，榮逸塵一襲月白長袍靜立如謫仙，墨發被山風拂起，俊美的麵容在晨光中透著幾分清冷。
    他本是按原路入城，目光卻被城下這幕溫情絆住了腳步，駐足雲端靜靜凝望。
    肩頭趴著的胖娃娃藥靈，圓滾滾的身子裹著粉白肚兜，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被小胖手捂住，指縫卻張得老大，分明是想看又怕羞，小身子還隨著底下的動靜悄悄扭動，那副憨態讓榮逸塵眼底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
    榮逸塵曾見慣了諸天萬界的興衰，本打算對玄天大陸的劫難袖手旁觀。
    可連日來，他看遍了這場戰爭的殘酷：詭異啃噬過的村莊隻剩斷壁殘垣，焦土上插著百姓自發削成的木矛，孩童抱著斷裂的農具哭著喊爹娘，轉瞬間卻又擦幹眼淚，跟著大人往詭異身上潑灑自製的火油。
    他見過白發老嫗舉起菜刀護著身後的孩童，見過跛腳的農夫用獨輪車運送傷兵，見過星耀城裏的婦人連夜縫製繃帶，將僅存的口糧塞給守城的士兵。
    這群脆弱如螻蟻的人類，麵對毀家滅族的災難，竟沒有一人屈膝，用血肉之軀築起城牆，用嘶啞的呐喊吼出“不退”。
    這份不服輸的執拗，這份軍民相攜的滾燙熱忱，像石子投入榮逸塵沉寂的心湖。
    他看著城下那些為了守護家園拚盡全力的身影，看著他們在絕望裏擠出的笑容，袖手旁觀的念頭漸漸瓦解。
    肩頭的藥靈似懂非懂地蹭了蹭他的脖頸，他抬手輕輕撫摸小家夥的頭頂，目光重新落向這片傷痕累累卻依舊倔強的土地——或許，該幫他們一把，讓這玄天大陸的煙火，繼續燃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