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番外】謝臨淵·薪火相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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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皇帝謝臨淵的兩個兒子,分別取名為謝承稷和謝承鄴。
    這倆孩子今年七歲。
    七歲年齡段的孩子,正是人憎狗嫌的年齡,哪怕皇子也不例外。兩個皇子平日裏上躥下跳,爬樹掏鳥窩、追著禦貓滿宮跑,鬧得整個皇宮雞飛狗跳。
    宮女太監們遠遠瞧見兩位小祖宗的身影,便恨不得繞道走。
    謝臨淵在時,尚能鎮得住他們。
    可一旦皇帝忙於朝政無暇管教,這倆孩子便如同脫韁的野馬,愈發無法無天。直到某日,大皇子謝承稷玩火時險些燒了一座偏殿,謝臨淵終於坐不住了。
    富貴窩裏養大的兩個兒子,雖遺傳了父母的聰明伶俐,可若不把這份伶俐用到正途,國家江山便徹底完了。
    夜裏寢殿,謝臨淵攬著江初月,商議著如何教育孩子。
    謝臨淵道:“我找最嚴苛的太傅,日日監督他們讀書;再找玄武軍的將軍,日日教他們騎馬射箭。”
    江初月不太認同:“越是強壓,越容易適得其反。得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學,才能真正走上正途。”
    謝臨淵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
    可如何實施,卻讓他犯了難。
    他原指望兒子們能早些成才,好讓他卸下肩頭重擔,帶著江初月遊曆大好山河。畢竟這皇位坐得再久,也比不上與心愛之人縱馬江湖來得自在。
    奈何兒子似乎不太成器。
    江初月靠在他懷裏,想了想:“承稷和承鄴天資聰穎,讀書識字一點就通,對長輩也孝順,根底是好的。這樣,咱們演一出苦肉計。”
    謝臨淵挑眉:“苦肉計?”
    江初月湊到謝臨淵耳畔,絮絮低語。
    ...
    ...
    過了兩日。
    弘文館內,謝承稷和謝承鄴兄弟倆正捏著毛筆練字。窗外春光明媚,一隻彩翼蝴蝶翩然飛入,在硯台邊打了個轉兒。很快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哥!咱們去抓蝴蝶吧!”謝承鄴最先按捺不住,毛筆一扔就要跳起來。
    謝承稷雖隻比弟弟早出生片刻,卻總愛端著兄長的架子:“課業寫完再去。”
    話雖這麽說,他的目光卻也不由自主追著那蝴蝶,筆下的字漸漸歪斜起來。
    比起枯燥的學習,窗外的蝴蝶實在是有趣。
    約莫半個時辰後,兄弟倆總算敷衍完太傅布置的課業。
    兩人如出籠的雀兒般飛奔至禦花園,追著那隻彩蝶跑了大半個園子。
    謝承鄴將蝴蝶放進玻璃罐,笑嘻嘻道:“我得把蝴蝶養在罐子裏,等阿姐從江南回來,就給她看。”
    謝承稷:“蝴蝶活不了那麽久。你不如好生練劍,等阿姐回來瞧見你劍法精進,定會更高興。”
    兄弟倆正議論著蝴蝶的去向,一陣苦澀的藥香隨風飄來。
    謝承鄴皺著小鼻子張望,隻見寶珠姑姑領著六個宮女匆匆走過,每人手中都捧著描金食盒,那藥味正是從中溢出。
    謝承鄴邁開小胖腿兒,吭哧吭哧跑過去,揚起脖子好奇問:“寶珠姑姑,這些藥要給誰喝呀?宮裏有誰病了嗎?”
    寶珠色慌張,手中的帕子絞了又絞:“小殿下想岔了,這是...是驅蟲的藥水。長樂宮的花草生了蟲,奴婢正要送去。”
    謝承鄴似懂非懂點頭:“哦,是這樣呀。”
    謝承鄴相信了。
    但他哥謝承稷不太信。
    謝承稷小鼻梁動了動:“我好像聞到甘草的味道了,甘草清熱解毒,怎能驅蟲?”
    寶珠額角沁出細汗,結結巴巴道:“大、大殿下定是聞錯了。奴婢還要趕著送藥...送驅蟲水,先告退了。”
    說罷,寶珠便帶著宮女們快步離去。
    謝承稷站在原地,兩條濃眉緊緊擰在一起,隱約察覺到一絲絲不對勁。弟弟謝承鄴拽著他胳膊,歡喜道:“哥!咱們去摸魚!”
    謝承稷沉下小臉:“我不去,你自個兒玩吧。”
    謝承鄴開開心心跑去玩了。
    謝承稷烏黑眼珠轉了轉,貓著腰,悄悄跟上了寶珠一行。
    春日的長樂宮海棠正豔,他借著花木掩映溜進宮門,竟奇跡般地連宮門口值守的侍衛都未驚動。
    謝承稷躲在牆角,瞧見寶珠將藥端進父皇母後的寢殿。
    謝承稷納悶:母後生病了?還是父皇病了?
    不太可能呀。
    在謝承稷的印象裏,父皇威風凜凜身強體壯,母後身子也一直康健。兩個健健康康的人,到底誰要喝藥?
    謝承稷豎起耳朵偷聽。
    他運氣很好,寢殿的窗戶沒有關,大大敞開著,所以他能清晰地聽到裏麵的對話聲。
    他聽到母後痛心疾首道:“臨淵,你就別看折子了,先把解毒湯藥喝了。太醫說你這段日子需要靜養。”
    父皇虛弱咳嗽幾聲:“朝中奏折堆積如山,北越南楚虎視眈眈,我必須得撐起大周的一片天...咳咳咳咳...”
    偷聽的謝承稷一頭霧水。
    去年父皇還親自射死了兩隻黑熊,今年,身強力壯的父皇居然病了?
    他生了什麽病?
    隻聽殿內的母後聲音哽咽:“哎...當年你墜落山崖,體內受了寒毒,每年春冬體內的寒毒就會複發。毒發時,隻能靜養,不能操勞費神,否則會折壽的。若是讓孩子們知道,怕是會傷心欲絕。”
    父皇的歎息輕得像羽毛:“三個孩子還小,此事萬萬不能讓他們知曉。大周江山我還能扛著,莫要讓孩子們感到壓力。”
    母後聲音帶哭腔:“你務必要保重身子,若是你沒了,我也不會獨活。”
    旁邊的寶珠將藥端上。
    寶珠哭著道:“皇上,太醫說這藥需按時服用,您快喝了吧。”
    謝總管蒼老的聲音接著道:“大皇子和小皇子孝順懂事,必定會刻苦上進,絕不荒廢課業,將來會替您分憂。皇上,您還是顧著自己的身子為好。”
    殿內“毒發”的父皇悵然,寵溺地笑:“孩子們還小,我隻想讓他們平安快樂。”
    殿內籠罩在一片悲傷的氛圍裏。
    躲在窗外的謝承稷鼻尖發酸,悄然紅了眼。
    他抹了抹滾落的眼淚,愧疚如潮水般湧上心頭。父皇墜落山崖的往事,謝承稷以前也聽過,他那時隻覺得父皇是天命之子,從萬丈懸崖墜落也能平安無事。
    今日才知,父皇能死裏逃生已經是上天眷顧。父皇看起來身強力壯,實則飽受寒毒困擾。
    即便毒發,父皇母後依然選擇隱瞞,隻是不想讓孩子們擔心...
    “父皇,母後,孩兒錯了。”謝承稷抹了把臉,淚水卻越擦越多。
    他耷拉著小腦袋,不敢去打攪殿內的父皇母後,一個人悄咪咪地溜出長樂宮。
    他回到自己的宮內,躲在被窩裏,咬著被褥偷偷摸摸地哭了一個時辰。
    哭完之後,謝承稷捏緊小拳頭,暗暗發誓,他要接下父皇肩膀上的重擔!
    不讓父皇辛苦,不讓母後難受。
    從這日起,謝承稷開始變得努力上進,他跟著太傅努力讀書,學治國之策,還每日勤加鍛煉,修習武術。
    謝承鄴驚呆了。
    謝承鄴叼著肉包子,望著勤奮努力刻苦上進的哥哥,簡直懷疑自己認錯了人。謝承鄴戳戳自家大哥:“哥,先生布置的課業寫完啦,你還在看什麽?”
    謝承稷頭也不抬:“我在看《資治通鑒》。”
    謝承鄴好奇詢問:“紫什麽劍?是什麽很厲害的武器嗎?”
    謝承稷幽幽望著自己的蠢弟弟:“是《資治通鑒》,講權謀博弈...”
    謝承鄴一拍腦門:“犬煤和衣?哦,我懂了,是講犬和衣的雜書。哥,你什麽時候喜歡狗了?”
    謝承稷閉了閉眼。
    以前怎麽沒發現弟弟這般蠢!
    謝承稷恨鐵不成鋼:“你整日就知道玩耍胡鬧!你可知,父皇他——”
    剩下的話卡在喉嚨裏,謝承稷說不出來。
    父皇病入膏肓,這是隱秘,越少有人知道越好。眼前的弟弟天真無邪,謝承稷不想讓他也整日為父皇和朝廷局勢擔心,隻想讓弟弟平安快樂長大。
    “父皇他怎麽啦?”謝承鄴好奇問。
    謝承稷攥緊拳頭,將那個沉重的秘密咽了回去,並板著小臉訓斥弟弟:“你再跑出去捉麻雀,我就告訴父皇母後,罰你不許吃粽子糖。”
    謝承鄴立刻慫了:“你別告訴父皇母後呀,我聽話就是了。”
    謝承稷遞給弟弟一本《貞觀政要》:“今天你看這個。”
    謝承鄴不情不願接過來,坐在哥哥旁邊看書。
    謝承鄴的小腦袋一點一點,最終“咚”地砸在桌案上,睡得口水直流。
    謝承稷摁住太陽穴,小小年紀的他,第一次感到肩膀上的壓力有多大。
    ...
    ...
    大皇子謝承稷努力刻苦,教書的太傅讚不絕口。
    謝臨淵和江初月暗暗鬆了一口氣。
    皇子生在皇家,不可能一輩子逍遙快樂,長大後需得庇護黎明蒼生,維護社稷安穩。
    夜裏,夫妻倆躺在被窩裏複盤。
    江初月道:“孩子知道上進便很好,過滿則溢。還是要讓他勞逸結合,莫要苦讀傷了身。”
    謝臨淵笑了:“你放心,我派人細心盯著,不會讓他熬夜傷身。”
    江初月嘀咕:“咱倆這做法會不會有些不厚道?”
    謝臨淵:“生於皇家,不能平庸。”
    兩口子默默歎口氣。
    窗外月色如水,江初月困意上頭,挨著謝臨淵準備歇息。她剛合上眼,忽然聽到耳邊的謝臨淵問:“初月,你可察覺我今日有何不同?”
    江初月打了個哈欠:“有不同嗎?”
    她沒發現。
    謝臨淵的聲音裏帶著幾分期待:“我今晚用膳時,沒有佩戴墨玉扳指。”
    江初月哦了聲,表示理解:“食物湯湯水水,容易沾到扳指上,我理解。”
    謝臨淵頓時黑了臉。
    這都過去多少年了,江初月還是沒記起這枚扳指的來曆。
    謝臨淵也不主動說,他就希望能從江初月口裏得到一個答案,可偏偏江初月回回都沒想起。
    江初月真正意義上送給謝臨淵的第一份禮物,就是這枚墨玉扳指。
    可她也實在想不起來。
    以前江初月在蕭府時,就是個小富婆,她的小金庫實在充足,僅僅是各種扳指就有一百來隻。送謝臨淵的扳指,隻是一百多隻扳指裏最不起眼的那隻,她送出去後,轉眼就忘了個幹幹淨淨。
    如今當了皇後,庫房裏的扳指更是多不勝數,她更記不起往些年的一枚普通墨玉扳指了。
    謝臨淵卻記得清清楚楚。
    他日日佩戴墨玉扳指,甚至打算將來百年之後,也把這枚扳指帶進墳墓裏當陪葬品。
    “行了行了,快些睡。都上了年紀,身子可不比從前。”江初月困得不行,敷衍地合上眼。
    謝臨淵愣住。
    他說:“我今年才三十四!”
    江初月已經開始說夢話:“哦哦。”
    謝臨淵不太服氣,翻身將人困在身下:“時辰還早,別睡。”
    謝臨淵捉住迷迷糊糊的江初月,胡作非為,用實力證明他的能力。
    錦帳內燭火未熄,一晌貪歡。
    ...
    七歲那年,謝承稷第一次將稚嫩的小手按在《資治通鑒》上,發誓要做父皇最堅實的依靠。
    十二歲,他站在金鑾殿的玉階旁,聆聽父皇與群臣論政;
    十五歲主持春闈,親手點為朝廷選拔賢才;
    十七歲那年,父皇突發重病臥床不起,他毫不猶豫地接過了那方沉甸甸的玉璽,成為大周第二位君王。
    謝承稷登基後,父皇母後離宮前往江南休養。謝承稷一直擔心父皇的身體,派了兩名資深太醫去探病診治。
    兩名太醫給太上皇把脈後,回宮稟報,說:【太上皇脈象雄健,較之壯年男子猶有過之。】
    謝承稷手中的朱筆一頓:“父皇的寒毒之症好了?”
    太醫:“寒毒之症是什麽毒?聞所未聞。微臣隻聽過‘畏寒肢冷’的病症。”
    謝承稷:...
    禦書房內忽然陷入死寂,年輕的帝王望著案頭堆積如山的奏折,默默地攥緊拳頭,這才發現自己受騙了。
    “父皇母後,你們專坑兒子!”謝承稷磨牙,隻得埋頭去處理國事。
    歲月如梭,轉眼謝承稷已至而立之年。
    他有三個兒子,兒子們年齡小,調皮搗蛋鬧得後宮雞飛狗跳。謝承稷煩不勝煩,擔心孩子長大後誤入歧途。
    謝承稷和皇後商議對策,該如何讓孩子走上正途。
    驀地,一個荒謬的念頭從謝承稷腦海裏劃過。
    幾日後,謝承稷召集心腹總管,如同當年父皇母後那般,給年幼調皮的兒子們演了一出“父皇病重”的悲情大戲。
    大周盛世,薪火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