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墨痕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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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空白頁
黑暗像一桶冷卻的鉛液,凝固在九號檔案庫裏。
顧瞎子睜開眼時,最先恢複功能的是義眼——淡藍色的掃描線在視網膜上層層鋪開,勾勒出地下空間的輪廓。培養艙的玻璃反射著冷光,控製台的屏幕早已熄滅,隻有地上一頁微微發亮的紙,成了整個空間裏唯一的光源。
他試著動了動手指。左手傳來金屬摩擦的"哢嗒"聲,低頭看去,小臂以下已經完全變成了青銅材質。皮膚是半透明的,能清晰看見皮下流動的不是血液,而是細密的校對符號:【刪除線】、【增補號】、【調序箭頭】......這些本該存在於稿紙上的紅色標記,此刻正在他的血管裏循環。
《青銅紀年》的終稿就躺在他腳邊。
紙頁上的墨跡還很新鮮,摸上去帶著體溫般的餘熱。顧瞎子用金屬手指小心翻動,發現終章結尾處留著一塊刺眼的空白——約莫三百字的空缺,邊緣整齊得像被精確裁剪過。一滴將凝未凝的墨汁懸在空白處上方,表麵倒映著他變形的金屬麵孔。
義眼的視覺界麵突然彈出警告框:【檢測到活字殘餘活性 濃度23】。
"還沒結束......"
他的聲音在地下空間裏回蕩,激起一陣詭異的共鳴。原本開啟的培養艙突然齊齊震顫,艙壁上的血墨批注開始蠕動。那些由新火載體留下的修訂意見——《此處時序錯亂》、《人物動機缺失》、《建議增補青銅樹開花場景》——正一個個脫離金屬表麵,像活物般爬向中央控製台。
顧瞎子踉蹌著走過去。義眼的掃描光束下,控製台的鍵盤縫隙裏滲出青黑色液體,在台麵上自動拚出:【缺頁原因:載體意識未完全融合】。
就在這時,角落裏的老式電報機突然自行啟動。生鏽的發報鍵上下跳動,發出的卻不是摩爾斯電碼,而是父親當年校稿時專用的紅色符號——【此處需補遺】的標記反複出現,越來越急促,最後在紙帶上打出一行坐標:【31.04°n 111.26°e】。
顧瞎子的金屬左手不受控製地抬起,在空氣中劃出同樣的軌跡。校對符號從皮下湧出,在麵前組成一幅立體地圖——坐標指向三峽庫區某段幹涸的江床,正是當年沉入青銅部件的位置。
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當他轉身準備離開時,地上的《青銅紀年》終稿突然無風自動。空白處的那滴墨汁終於墜落,卻在接觸紙麵的瞬間化作一團青煙。煙霧中浮現出我的虛影,胸口的位置是個空洞,能看到後麵緩緩旋轉的星圖。
虛影的嘴唇開合,沒有聲音,但顧瞎子的義眼自動轉化為文字:【去找水下缺失的那頁】。
話音未落,整個地下空間突然斷電。在徹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秒,顧瞎子看到所有培養艙的玻璃上,同時映出了同一個畫麵——
長江水底,我的身體正躺在由《青銅紀年》手稿鋪成的河床上,心口的位置缺了一頁。而那一頁的內容,此刻正在他金屬化的左手裏隱隱發燙。
第二節 倒流的血墨
黎明前的長江像一塊巨大的青銅鏡。
顧瞎子拖著半金屬化的身體來到江邊時,發現江水變得異常平靜。水麵沒有波紋,沒有反光,甚至沒有倒影——就像一片凝固的深色玻璃。他蹲下身,金屬左手探入水中,指尖觸到的卻不是液體,而是某種柔軟的、紙張般的質地。
義眼的深水模式自動開啟。視野穿透"水麵"後,他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江底沒有泥沙,沒有水草,隻有無數懸浮的《青銅紀年》手稿。泛黃的紙頁在水中輕輕擺動,上麵的文字像蝌蚪般遊動重組。有的段落被朱筆圈出,有的頁麵粘著青銅殘片,更深處甚至能看到幾具被稿紙包裹的屍體——那是當年失蹤的長江委技術人員,他們的皮膚上凸起著校對符號,像文身般覆蓋全身。
"陸遠......"
顧瞎子的聲帶發出金屬摩擦聲。義眼的掃描光束鎖定在江心位置——我的身體靜靜躺在由手稿鋪成的"河床"上,半透明的皮膚下流動著《青銅紀年》全文,右臂完全由青銅活字組成。但最駭人的是心口位置:那裏的皮膚和骨骼缺失了一塊,形成一個規整的長方形空洞,邊緣處還能看到裝訂線般的血肉纖維。
就在這時,他的右腿突然傳來劇痛。那是被【校準員】刺穿的舊傷,此刻傷口崩裂,流出的卻不是鮮血——青黑色液體帶著濃重的油墨味,滴入江中後竟違反常理地向上漂浮,像倒放的膠片般溯遊向源頭。每一滴"血墨"都包裹著微縮的活字,在上升過程中不斷重組詞句。
義眼的數據瀑布突然停滯,彈出一條紅色警告:【檢測到時空逆流 建議立即撤離】。
顧瞎子沒有動。他的金屬左手自動伸向傷口,蘸取血墨後在空氣中劃出一行字:【缺失頁在歸墟】。字跡懸浮幾秒後突然解體,化作無數發光的小字,排成箭頭指向江心我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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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下,我的眼皮突然顫動。
沒有瞳孔的眼睛緩緩睜開,眼眶裏是旋轉的星圖。被稿紙包裹的嘴唇開合,吐出一串氣泡——那些氣泡在上升途中凝固成青銅活字,拚出一句殘缺的話:
【補遺者需以血墨為引】
顧瞎子看了看自己半金屬化的身體,又望向江心。義眼的深度測算顯示水下37米,以他現在的狀態,潛水等於自殺。但當他後退時,發現岸邊的鵝卵石全都變成了微縮的活字版,每走一步都會觸發新的文字浮現:【校對員不得退稿】、【補遺未完】、【終局待續】......
江水突然翻湧。懸浮的手稿瘋狂擺動,組成漩渦狀的通道直指江底。我的屍體在漩渦中心緩緩抬起手臂,心口的空洞裏隱約可見一扇微型青銅門的輪廓——和九號檔案庫裏那扇一模一樣。
"操......"
顧瞎子扯下眼罩,義眼在掌心自動解體,零件重組為簡陋的水下呼吸器。他咬住呼吸管,帶著滿身滲出的血墨,縱身躍入文字構成的江水中。
下潛的過程像是穿過一本巨大的書。每一頁手稿都試圖吸附他的身體,上麵的文字像水蛭般往皮膚裏鑽。到達江心時,我的屍體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沒有溫度,但觸感真實得可怕。
心口的空洞裏,那扇微型青銅門緩緩開啟。門後不是血肉,而是一個微縮的編輯室:父親的身影坐在排版台前,正用沾血的紅筆校對著什麽。
顧瞎子的耳膜裏突然響起父親的聲音,不是通過水傳播,而是直接在他金屬化的骨骼中共鳴:
"缺頁者不能入輪回......"
"補上最後三百字......"
第三節 補遺者
江水灌入青銅門的瞬間,顧瞎子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再睜眼時,他站在一個巨大的環形編輯室裏——牆壁由無數書頁砌成,天花板是旋轉的星圖,地板上流淌著青黑色的墨河。幾十個父親坐在不同的排版台前,有的年輕俊朗,有的白發蒼蒼,都在校對著不同時期的《青銅紀年》文稿。
房間正中央懸浮著一頁空白稿紙,紙上隻印著一行小字:【第五卷終章 待補】。紙的四角被青銅鎖鏈固定,鎖鏈另一端延伸進虛空,不知連接何處。
"你來了,最後的校對員。"
所有父親同時抬頭,聲音疊在一起形成詭異的和聲。最年輕的那個站起身,他的白大褂上沾著新鮮的血跡——正是顧瞎子記憶中1981年的模樣。
"缺頁原因?"顧瞎子的金屬聲帶在水下失靈,但編輯室裏的墨河自動升起,在空中拚出他的問題。
年老的父親指了指懸浮的空白頁。墨河裏突然浮出我殘缺的身體影像:心髒位置的空洞邊緣,殘留著裝訂線的痕跡。
"新火與舊載體的融合未完成。"中年父親用紅筆在空中劃了個圈,"陸遠保留了一部分人類意識......"
最年輕的父親突然掀開自己的襯衫——他的胸口有個同樣的空洞:"當年我故意留的退路。最後三百字必須由活人來寫,否則青銅紀年會變成絕對閉環。"
編輯室突然震動。牆壁上的書頁嘩啦啦翻動,露出背麵血淋淋的真相:
2049年的長江完全青銅化,人類成為活字載體;
2150年地球表麵布滿文字溝壑,文明停止進化;
3000年太陽係化作巨大的活字印刷版......
"時間線收束的必然結果。"白發父親苦笑,"除非......"
墨河突然沸騰。青黑色的液體凝聚成筆,懸在顧瞎子麵前。他的金屬左手不受控製地抬起,皮下流動的校對符號全部湧向指尖。
"補遺者需知:"所有父親齊聲說,"寫下結局的瞬間,你會成為新的缺失頁。"
顧瞎子看向懸浮的空白稿紙。義眼殘存的視覺模塊突然解析出隱藏文字——那三百字空缺處,早已寫滿了透明的預言:
【校對員顧九章,以自身為墨,補曆史殘缺】
【新火舊文相融時,青銅當有悔】
【此頁無字,方得永恒】
年輕父親的紅筆突然掉落,墨汁在空氣中組成最後一句:【快寫,水要醒了】。
顧瞎子的金屬手指觸到稿紙的刹那,編輯室開始崩塌。牆上的父親們一個接一個化成活字,墜入翻湧的墨河。他蘸取河中的血墨,在空白處寫下第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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