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玉皇大帝張興東夢見自己用來吸癤子蟾蜍轉世成人叫於樓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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蟾蜍轉世記
玉皇大帝張興東從淩霄寶殿的玉榻上驚醒時,天邊的紫微星正墜向雲海。他撫著額角坐起身,冷汗順著龍紋冕旒的流蘇往下滴——那夢太過真切,連蟾蜍背上疙瘩的觸感都清晰得嚇人。
三百年前他在瑤池蟠桃會貪杯,後頸生出個核桃大的火癤子。禦醫們捧著金瘡藥跪了三天,愣是不敢下手。倒是禦花園池塘裏那隻三足金蟾,不知怎的蹦到他肩頭,用長滿疣粒的額頭輕輕蹭那患處,沒半日功夫,紅腫便消了下去。張興東一時高興,賜了金蟾“玉膚使者”的封號,還賞了顆夜明珠當窩。
可夢裏那金蟾卻褪了金光,渾身沾著汙泥,用後腿指著淩霄殿的方向哀鳴。它背上的疙瘩裂開,鑽出個赤條條的漢子,脖頸處赫然有塊蟾蜍形狀的胎記。漢子落地時摔斷了腿,拖著傷肢往南走,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印,血珠落地便化作小蟾蜍,呱呱叫著四散奔逃。
“陛下,早朝時辰到了。”太白金星的聲音在殿外響起,帶著慣有的溫和。
張興東披好龍袍,對著銅鏡理冠冕。鏡中映出的後頸光潔如玉,可那被金蟾治愈的觸感卻突然翻湧上來,像有無數細小的吸盤在皮膚下遊走。他猛地轉身,銅鏡“哐當”一聲砸在地上,裂成八瓣。
“宣土地神上天。”他對著空氣沉聲說。
土地神是個矮胖老頭,穿著打補丁的官服,拄著根棗木拐杖,一進殿就“噗通”跪下:“小神參見陛下,不知召喚有何吩咐?”
“三百年前瑤池那隻三足金蟾,如今何在?”張興東坐在龍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上的龍珠。
土地神哆嗦了一下:“回陛下,那金蟾……五十年前就渡劫失敗,魂飛魄散了。”
“魂飛魄散?”張興東猛地拍案,龍椅發出一聲悶響,“朕賜的夜明珠呢?”
“被……被南海龍王三太子偷去,說是要給蛟妃做耳墜。金蟾去討要,跟三太子打起來,被他用定海神針打成了肉泥。”土地神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要鑽進地裏。
張興東沉默了。他記得南海龍王確實來求過情,說三太子年輕不懂事,願獻千年珊瑚賠罪。當時他正忙著跟西王母商量蟠桃會的菜單,揮揮手就準了。原來那珊瑚背後,是金蟾的性命。
“它的魂魄呢?”
“小神不知,隻記得那天瑤池的水都變成了血色,金蟾的內丹滾到岸邊,被個砍柴的樵夫撿走了。”土地神從袖中摸出塊龜甲,“小神不敢欺瞞,這是當時的記錄。”
龜甲上刻著模糊的紋路,隱約能看出是個“於”字。張興東想起夢裏那漢子往南走,南方屬火,正是凡人輪回的往生道方向。他揮揮手讓土地神退下,獨自走到瑤池邊。
池水依舊碧綠,荷葉上滾動著晨露,幾隻普通青蛙在葉間蹦跳。張興東蹲下身,指尖剛觸到水麵,就見無數細小的蟾蜍影子從水底浮起,密密麻麻地貼在水麵,用黑豆似的眼睛望著他。
“陛下,地藏王菩薩派人送了封信。”千裏眼捧著個紫檀木盒走進來,他的眼睛上蒙著層白綾,是當年偷看織女洗澡被玉帝罰的。
木盒裏裝著片菩提葉,葉麵上用金線繡著幾行字:玉膚使者塵緣未了,已投生於人間江南,名於樓強,頸有蟾記,壽限五十。
張興東捏著菩提葉的手微微顫抖。江南,正是南方。他想起夢裏那漢子摔斷的腿,想起滿地的血蟾,忽然覺得心口像是被什麽堵住了。
三日後,張興東化作個遊方道士,背著個舊布褡裳,降落在江南的一座小鎮上。鎮子依河而建,青石板路上滿是青苔,兩岸的吊腳樓裏飄出飯菜香。他順著夢裏的方向往前走,在一座破敗的土地廟前,看到個瘸腿的漢子。
漢子約莫二十歲年紀,穿著打補丁的粗布短褂,正用鐵鍬往廟裏填泥。他左腿明顯短了一截,走路時身子歪歪扭扭,脖頸處的胎記在陽光下泛著紅,果然是蟾蜍形狀。
“這位小哥,討碗水喝。”張興東走過去,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和善。
漢子抬頭,露出張棱角分明的臉,眼睛像浸在水裏的黑石子。他沒說話,轉身從廟角的水缸裏舀了瓢水遞過來。水瓢是半個葫蘆做的,邊緣磨得光滑。
“多謝。”張興東接過水,故意往他腿上瞟了一眼,“這腿是小時候摔的?”
漢子抿緊嘴唇,奪回水瓢轉身繼續填土。泥土裏混著碎瓦片和幹草,他填得很認真,每填一層就用鐵鍬拍實。
“這廟塌了快十年了,填起來做什麽?”張興東又問。
“養蛤蟆。”漢子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張興東這才注意到,廟牆根擺著十幾個陶罐,每個罐子裏都裝著水和幾隻蟾蜍。有個罐子破了口,一隻小蟾蜍正往外爬,被漢子伸手捏回去,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瓷。
“小哥姓於?”
漢子填土的動作頓住,猛地回頭。陽光恰好落在他脖頸的胎記上,那蟾蜍形狀的紅斑像是活了過來,微微蠕動著。
“你是誰?”他握緊鐵鍬,指節泛白。
“一個雲遊的道士,看小哥與我有緣。”張興東從褡裳裏摸出個銅鈴,“這個送你,能安神。”
銅鈴是他用瑤池的銅精煉的,搖起來有清心靜氣的功效。於樓強卻後退一步,警惕地盯著銅鈴:“我不要,你快走。”
“你每晚都做噩夢,夢見渾身是血的蛤蟆,對不對?”張興東輕聲說。
於樓強的臉瞬間變得慘白,鐵鍬“當啷”掉在地上。他捂住耳朵蹲下身,喉嚨裏發出壓抑的嗚咽,像受傷的野獸。
張興東歎了口氣,在他身邊坐下。他能看到於樓強的魂魄周圍纏繞著黑氣,那是怨氣凝結而成。三百年前的恩情,五十年前的慘死,如今都化作了這凡人身上的枷鎖。
“我知道你是誰。”張興東輕聲說,“也知道你恨誰。”
於樓強猛地抬頭,眼睛裏布滿血絲:“你知道個屁!我娘生我時難產死了,爹說我是妖怪,把我扔在亂葬崗。要不是王婆婆撿我回來,我早被野狗吃了!七歲那年掉井裏摔斷腿,爹來看過一次,扔下兩文錢就走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高,脖頸的胎記變得通紅:“我走到哪兒,哪兒就有蛤蟆跟著。別人都叫我癩蛤蟆精,姑娘見了我就躲,店家不肯賣給我東西……你說你知道?你知道什麽!”
張興東看著他顫抖的肩膀,忽然想起五十年前南海龍王遞上的珊瑚,那樣鮮紅,那樣剔透,原來竟是用金蟾的血染紅的。他伸出手,想拍拍於樓強的背,卻被一把打開。
“別碰我!”於樓強吼道,“你們這些神仙,就知道賜封號賞寶貝,出事了就裝聾作啞!我不要你的同情,我隻要你們還我清靜!”
他撿起鐵鍬,一瘸一拐地往鎮外走,每個陶罐裏的蟾蜍都跟著呱呱大叫,聲音淒厲。張興東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龍袍上的金線像是在灼燒皮膚。
當晚,張興東住在土地廟旁的破屋裏。半夜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吵醒,出門一看,見於樓強跪在廟前,用手刨著剛填好的泥土。月光下,他脖頸的胎記發出微光,泥土裏鑽出無數小蟾蜍,順著他的手臂往上爬,鑽進他的袖口、領口。
“玉膚使者,朕知道錯了。”張興東在心裏默念,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他想上前阻止,雙腳卻像被釘在地上。
於樓強似乎沒感覺到蟾蜍的存在,隻是不停地刨土,嘴裏念念有詞:“王婆婆說,把蛤蟆埋在這裏,它們就不會再跟著我了……埋了就好了……”
他的指甲縫裏滲出血,滴在泥土裏,那些小蟾蜍聞到血腥味,瘋了似的往血珠裏鑽。於樓強忽然笑起來,笑聲又哭又鬧,在寂靜的夜裏傳出很遠。
張興東終於能動了,他衝過去抓住於樓強的手腕:“別挖了!”
於樓強抬起頭,眼睛裏爬滿了蟾蜍,黑亮的眼珠在他眼眶裏滾動。“你看,它們喜歡我呢。”他笑著說,伸手去抓眼眶裏的蟾蜍,“王婆婆說,我本來就該跟它們一起待在泥裏。”
張興東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揪住。他揮手打出一道金光,金光落在於樓強身上,那些蟾蜍瞬間化作青煙消散。於樓強癱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
“跟我來。”張興東拉起他,往鎮外的河邊走。
月光灑在河麵上,像鋪了層碎銀。張興東揮手劈開河水,河底露出塊發光的石頭,正是當年被樵夫撿走的金蟾內丹。內丹周圍纏著根紅繩,紅繩上掛著個小小的桃木牌,刻著“樓強”二字。
“這是王婆婆給你的?”張興東輕聲問。
於樓強點點頭,眼淚突然湧出來:“她去年走了,走之前把這個塞給我,說我不是妖怪,是天上派來的……”
張興東撿起內丹,內丹入手溫熱,還帶著心跳般的搏動。他想起三百年前金蟾蹭他後頸的溫度,想起五十年前它被打成肉泥時的哀鳴,忽然明白這轉世不是懲罰,而是金蟾用最後的仙力求來的機會——求他記起那份恩情,求一個公道。
“南海龍王三太子,殘害仙使,罪該萬死。”張興東對著河麵沉聲說,聲音穿透雲層,“現革去仙籍,打入畜生道,永世為蟾,受萬蟲噬咬之苦!”
河麵突然翻湧起來,水花四濺,一隻青色的蛟龍在水裏痛苦地翻滾,鱗片一片片剝落,漸漸縮成隻灰撲撲的癩蛤蟆,“撲通”一聲掉進旁邊的泥坑。
於樓強呆呆地看著這一切,脖頸的胎記慢慢變淡,最後隻剩下淡淡的印痕。他忽然覺得渾身輕快,多年來纏繞著他的寒意消失了,連斷腿都不那麽疼了。
“陛下……”他望著張興東,眼神裏有困惑,也有釋然。
張興東把內丹塞進他手裏:“這是你的東西,該還給你。往後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
於樓強握緊內丹,感覺一股暖流順著手臂蔓延全身。他忽然想起王婆婆說過,她年輕時常在河邊看到隻金蟾,背著顆夜明珠在荷葉上跳舞。
“我想在這裏蓋座房子,”他望著河水說,“養些蛤蟆,也種些荷花。”
張興東笑了,這是他三百年來得最輕鬆的一次笑。他轉身往天上走,腳下的雲彩變得柔軟,像瑤池裏的睡蓮。
很多年後,江南小鎮多了個奇怪的跛腳漢子,他在河邊種滿荷花,養了無數蟾蜍,卻沒人再叫他妖怪。據說漢子的荷花能治百病,蟾蜍的毒液能化膿瘡,有人說他是神醫下凡,有人說他是菩薩化身。
而淩霄殿裏的玉皇大帝張興東,後頸偶爾還會發癢。每當這時,他就會走到瑤池邊,看那隻新的三足金蟾在荷葉上蹦跳,背上的疙瘩亮晶晶的,像綴滿了小星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