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核記
    南天門外的雲氣還凝著未散的桃香，孫悟空捏著那枚沾著玉帝指溫的桃核，指節捏得發白。前一刻砸在額角的力道還在隱隱作痛，更疼的是那聲帶著戲謔的"弼馬溫"——三界之內，再沒有比這三個字更鋒利的刀子。
    一、桃核
    "陛下好大的威風。"孫悟空突然笑了，笑聲在淩霄寶殿的金柱間撞出回聲。他攤開掌心，那枚桃核圓潤飽滿，帶著新鮮的果肉汁液，正是瑤池剛熟的千年蟠桃核。
    玉帝坐在九龍寶座上，龍袍的金線在雲光裏流淌"不過是枚仙桃，弼馬溫你既掌管禦馬監，當知君臣禮數。"
    旁邊的太白金星趕緊打圓場"大聖莫惱，陛下是見你近日養馬辛苦，特賜仙桃解暑"
    "解暑？"孫悟空猛地將桃核攥緊，殼上的紋路硌進肉裏，"我看是解氣吧！"
    他轉身就走，玄鐵打造的弼馬溫官帽被隨手扔在階前，銅環撞著金磚發出脆響。剛到南天門，就見禦馬監的小仙童抱著賬本追出來"大聖！那匹"踏雪無痕"又把琉璃盞啃了！"
    孫悟空沒回頭，隻是揚手將那枚桃核拋向雲端。桃核劃過一道弧線，正落在剛要進殿的二郎神腳邊。楊戩彎腰拾起，看了眼桃核上深深的指痕，又望向孫悟空消失的方向，三尖兩刃刀的穗子無風自動。
    禦馬監的馬廄裏，三百匹天馬正集體鬧脾氣。最烈的那匹"逐日"將前蹄搭在欄杆上，噴著響鼻啃食掛在梁上的雲錦；而那匹據說曾馱過唐僧的白龍馬，正用尾巴卷著酒葫蘆，給旁邊的小馬駒灌玉液瓊漿。
    "都給我消停點！"孫悟空一腳踹開馬廄門，金箍棒在掌心轉得呼呼作響。天馬們卻不怕他，反倒齊齊嘶鳴起來，像是在為他鳴不平。
    他蹲在馬槽邊，看著"踏雪無痕"用舌頭舔他的手背。這匹馬通人性，前日他被卷簾大將嘲諷"弼馬溫"時，就是它一腳踹翻了對方的琉璃盞。
    "罷了罷了。"孫悟空扯了扯馬鬃，"跟著我這沒名分的官兒，倒是委屈你們了。"
    正說著，天邊突然滾來團烏雲。不是天庭的祥雲，是帶著人間煙火氣的烏雲，還裹著股焦糊味。孫悟空躍上房頂，隻見那烏雲裏墜下團火光，"咚"地砸在禦馬監後園，把剛長好的靈芝圃砸出個大坑。
    二、火種
    坑底躺著個渾身是火的少年，黑袍被燒得隻剩半截，懷裏卻死死護著個青銅匣子。孫悟空剛靠近，就被熱浪逼得後退三步——那火不是凡火，是能燒盡仙骨的幽冥業火。
    "你是誰？"孫悟空豎起金箍棒，棒身金光流轉，堪堪擋住撲來的火苗。
    少年抬眼，瞳孔裏跳動著幽藍火焰"我是看管桃核的仙童在瑤池底下守了三千年"
    話沒說完就暈了過去。孫悟空這才看清，他懷裏的青銅匣子上刻著"蟠桃園"三個字，匣子裏鋪著雲錦，襯著一枚裂紋遍布的桃核——比剛才玉帝砸他的那枚，大了足足三倍。
    當晚，禦馬監就炸開了鍋。太上老君拄著拐杖來診脈，撚著胡須直咂嘴"這孩子是上古守桃仙童，魂魄被業火燎了大半，怕是醒不過來了。"
    "那這桃核呢？"孫悟空指著匣子，"我瞅著眼熟。"
    老君歎口氣"你五百年前推倒的那棵蟠桃樹，根須裏就結著這枚核。玉帝怕它再長成樹，就把它埋在瑤池底下，還派了仙童看管"
    話音未落，青銅匣子突然"哢噠"一聲裂開。那枚老桃核上的裂紋裏滲出紅汁，滴在地上就長出嫩芽，轉眼間就爬滿了馬廄的梁柱，開出串串雪白的花。
    "不好！"老君臉色驟變，"這核吸了仙童的魂魄，要成精了！"
    果然，那些白花謝了之後，竟結出些拳頭大的小桃子。但這些桃子奇形怪狀，有的長著馬臉，有的帶著翅膀，最嚇人的是個長著三隻眼的，正瞪著楊戩的方向咧嘴笑。
    孫悟空摘下一個帶翅膀的桃子，剛咬了口，就聽"嗖"的一聲，那桃核從他嘴裏飛出去，直撲南天門。等眾人追出去，隻見那桃核在雲端炸開，化作萬千桃核雨，落在誰家屋頂，誰家就長出纏滿藤蔓的桃樹。
    更奇的是，吃了那些怪桃的神仙，都開始性情大變。平日裏端莊的嫦娥抱著玉兔啃雞腿，鐵麵無私的托塔李天王追著哪吒要糖吃，連玉帝的九龍寶座上，都長出棵歪脖子桃樹，把他的龍袍纏成了麻花。
    三、核戰
    "孫悟空！你闖的禍還不夠嗎？"玉帝在淩霄寶殿上跳腳，龍冠上的珠子晃得人眼花。殿下的神仙們一半在打哈欠，一半在啃桃子——他們都吃了那些怪桃，渾身懶洋洋的提不起勁。
    孫悟空沒理他，隻是盯著殿外瘋長的桃林。那些桃樹已經漫過南天門，枝椏上掛著的桃子越來越怪，有個長著馬尾巴的，正甩著尾巴抽路過的仙娥。
    "陛下還是先想想怎麽滅火吧。"楊戩突然開口，三尖兩刃刀指向瑤池方向，"那仙童的業火順著桃根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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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望去，隻見瑤池方向火光衝天，原本碧綠的池水被燒得沸騰，水麵上漂著無數開裂的桃核。守桃仙童躺在池邊，身體正一點點化作火星，融入那些燃燒的桃林。
    "原來如此。"孫悟空突然明白過來，他掏出那日玉帝砸他的桃核——不知何時被他撿了回來，此刻正發燙，"他不是要毀了天庭，是想讓蟠桃樹真正活過來。"
    五百年前他推倒蟠桃樹時，樹根曾發出嗚咽。那時他隻當是草木驚惶，如今才懂，那是老樹在求救。玉帝年年舉辦蟠桃會，卻從不讓桃樹自然結果，反倒用仙法催熟，榨幹了樹的精元。
    "你們看！"太白金星指著燃燒的桃林，那些被業火點燃的枝椏上，竟開出了比晚霞還豔的桃花。守桃仙童的身影在火光中站起，對著孫悟空深深一揖，化作道流光鑽進那枚老桃核裏。
    青銅匣子裏的老桃核突然裂開，從中長出株幼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成參天大樹。這棵桃樹與尋常不同，枝椏間既有馬的剪影，也有龍的鱗爪，最頂端的樹枝上，掛著個金燦燦的桃子，長得竟與孫悟空的臉有七分像。
    "不好！它要吸取三界靈氣！"玉帝祭出昊天鏡，鏡光直射桃樹，卻被枝椏彈了回來，反而震碎了殿前的琉璃瓦。
    孫悟空突然笑了，他將那枚小桃核拋向空中"玉帝，你說這桃核要是扔回去，會怎麽樣？"
    話音未落，小桃核撞上大桃樹的金桃，兩股力量炸開，漫天都是飛舞的桃花。那些瘋長的桃林漸漸退去，露出原本的宮殿樓閣；吃了怪桃的神仙們打個哈欠，恢複了常態；瑤池的水重新變得清澈，底下沉著枚完好無損的桃核。
    守桃仙童的身影在桃核上閃了閃，化作道青煙消散了。
    四、餘味
    三日後，禦馬監多了棵小桃樹，就種在馬廄旁邊。孫悟空給它澆瑤池的水，喂天馬吃剩下的草料，看著它慢慢長出新葉。
    玉帝沒來找他麻煩，隻是下了道旨意，把"弼馬溫"的官銜撤了，改叫"禦馬監總管"，還賞了套新官服——雖然孫悟空從沒穿過。
    楊戩來送過兩壺酒，看著桃樹直皺眉"這樹精怪得很，夜裏會學馬叫。"
    "挺好。"孫悟空灌著酒，"比聽某些人說廢話強。"
    月老拄著拐杖路過，盯著桃樹上的花苞直咂嘴"怪事，這花苞裏竟纏著紅線。"
    果然，等桃花全開的時候，每朵花裏都裹著根紅線。風一吹，紅線飄出來，纏上路過的神仙衣角。據說後來有幾對神仙就是被這紅線牽在了一起，日子過得比天庭賜婚的還和睦。
    至於那枚被玉帝砸出去又撿回來的桃核，孫悟空把它埋在了小桃樹底下。他說"總得讓它知道，砸出去的東西，也能自己長回來。"
    有天夜裏，太白金星起夜，看見禦馬監的桃樹下站著個黑影。走近了才發現是玉帝，正蹲在那裏給桃樹澆水，龍袍的下擺沾了不少泥。
    "陛下，夜深了。"太白金星輕聲說。
    玉帝沒回頭，隻是摸了摸桃樹的枝幹"你說它會不會結出帶金箍棒的桃子？"
    太白金星笑著搖頭，沒再說話。月光灑在桃樹上，枝椏間仿佛有無數桃核在輕輕搖晃，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誰在低聲笑。
    南天門的雲氣裏，從此總帶著股淡淡的桃香。有人說是蟠桃園飄來的，有人說是禦馬監那棵怪桃樹的味道。隻有孫悟空知道，那是桃核落地生根的味道——哪怕被人砸進泥裏，也能自己掙出條生路來。
    他偶爾會摘下片桃葉，卷成哨子吹。哨聲穿過雲層，落在誰家的屋簷上，就有桃花悄然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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