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隨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莫名虧欠了陸行遠母子，明明他在古寧村什麽也沒做。
    但他知道，在陸家，就連他的親生父親也和其他人一樣，在無端指責他。
    沒有人關心他的想法和意願，好像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錯誤。
    有時候謝隨自己也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真的應該有所虧欠。
    可是沒有人告訴他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他也曾向陸顯赫提出過要回古寧村。
    可被陸顯赫拽到書房狠狠斥責：“你好歹也是我陸顯赫的兒子，怎麽一點都不成器，天天就想著回那個小破村子，那個小村子到底有什麽好？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那裏一輩子都走不出來。”
    “我把你接出來就已經走了別人一輩子都走不到的路，你到底還在不知足些什麽？！能不能多向你哥學學，果然是鄉裏長大的，目光就是短淺！”
    謝隨被罵的暈頭轉向，想說些什麽又張口無言。
    陸顯赫不耐煩地指著書房門口：“滾出去！看你這吞吞吐吐半天說不出一個字的樣子就煩！”
    時間久了，謝隨也習慣了這樣不被任何人喜歡，到哪裏都要被明裏暗裏欺負，被謾罵指責的日子。
    反正他的存在本身就是罪孽。
    直到遇見楚欽眠。
    謝隨一直都知道和陸家交好的楚家有位天才畫家兒子，連一向誰都看不上的陸行遠在提到那位漂亮的欽眠哥哥時眼裏都多了幾分欽慕。
    但謝隨在陸家待了一年都沒有見到過這位天才畫家哥哥本人。
    從大人們的聊天中得知楚欽眠這一年多一直在國外參加大大小小的畫畫比賽，拿了很多厲害的獎項，很快就會回來。
    在他回來的那天，楚家為他辦了風光的接塵宴，邀請了燕城的所有上流世家。
    謝隨作為陸家的小少爺自然也被邀請在列。
    在楚家的宴會上，隔著很遠的距離，謝隨看見了那位漂亮耀眼得像是在發光的少年。
    他穿著一身優雅得體的白色西裝，坐在大廳裏的鋼琴前從容不迫地彈奏了一首典雅的曲子歡迎各位賓客的到來。
    吊燈的柔光灑在他身上，像是披了一層柔和白色月光的天使，在場的來客無一不被流暢優雅的鋼琴聲吸引留步，隨後目光久久在漂亮耀眼的少年身上停駐。
    那是謝隨見到楚欽眠的第一麵，九歲的小孩分不清什麽叫喜歡和欽慕，隻知道這位漂亮哥哥在自己心裏留下了濃墨重彩的記憶。
    甚至時隔多年再回想起來，依舊心跳鼓動不休，那驚鴻一眼的畫麵仿佛仍舊近在眼前。
    楚欽眠在宴會上露了麵，和來客們簡單打了招呼就回了房間。
    謝隨覺得有點遺憾又有點可惜，如果自己不是私生子的身份，或許也可以像陸行遠一樣，去和那位漂亮哥哥打個招呼。
    明明經過一年已經習慣了。
    但在那瞬間，謝隨還是不想被楚欽眠知道自己私生子的身份，他害怕從那雙漂亮的眼睛裏看到厭惡和不喜。
    所以他選擇了遠離，隻要不湊到楚欽眠麵前，他就不會知道自己，就算從別人口中知道了，謝隨也不會看到他可能會流露出的厭棄。
    隻要自己看不到，就不會難過了。
    這是謝隨記憶中的初見，卻和楚欽眠無關，隻是他單方麵的驚豔。
    他和楚欽眠真正的相識是在邵家的聚會，邵家小少爺邵池是陸行遠的好朋友，他們和幾個年紀相仿的公子哥經常約在一起聚會。
    謝隨有時候會被陸行遠帶上，基本都是在陸行遠心情不怎麽好的時候，他就負責去充當背景板和被玩弄的對象。
    那天他們說要去踢球，於是謝隨撿了幾百次球然後被某位公子哥“不小心”揣進了旁邊的泥地裏。
    謝隨強忍著沒吭聲，在第五次被飛過來的球擊中後，陸行遠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於是邵池叫謝隨自己隨便找個地方洗幹淨，他這邊可沒衣服給謝隨換，省得等下被他哥看到了還說他們欺負他。
    謝隨便忍著肩膀上的疼痛慢慢往邵家別墅的方向走。
    他不想被邵家的傭人看見自己身上的狼狽，也不想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再被那些公子哥們借機敲打一頓。
    想到邵池提過家裏的後花園有個人工池塘，謝隨腳步微頓，在走廊裏猶豫片刻後直接走了過去。
    他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楚欽眠，對方正坐在一池塘開得正好的荷花前寫生，畫板上已經有了花瓣的雛形。
    看到謝隨的時候明顯有些驚訝，但很快蹲下身溫柔地笑著和他講話，還給了他一顆漂亮的糖果：“你是今天來這裏做客的小朋友嗎？怎麽把身上搞成這樣，哥哥帶你去洗洗好不好？”
    謝隨沒辦法拒絕這樣溫柔對自己笑著的天使哥哥，在聽到對方輕聲詢問自己名字時，糾結了兩秒還是認真告知：“我叫陸今朝。”
    說完他有些緊張地盯著楚欽眠的表情，聽到對方輕聲呢喃“原來是陸家的孩子……”時，謝隨心髒狂跳，在幾乎窒息的心跳中等待判決的裁刀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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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會遠離我吧？
    謝隨控製不住在腦中胡亂猜想。
    畢竟沒有人會喜歡小三的孩子。
    他也不相信楚欽眠不知道陸家在一年前接回來一位叫陸今朝的小少爺。
    ——是陸顯赫的私生子。
    可是下一秒，他聽到這位像天使一樣的漂亮哥哥輕笑著說：“我們昭昭真好看。”
    他甚至不懼自己身上的泥汙，拿著打濕的手帕一點一點替自己擦拭幹淨。
    這一刻，謝隨想，他好像真的遇到了天使。
    他忍不住小聲試探：“你不討厭我嗎？”
    楚欽眠明顯有些詫異，柔聲道：“為什麽要討厭，你這麽好看，哥哥喜歡還不及呢。”
    謝隨眼睫微垂：“可是他們都說我是私生子，是小三的孩子。”
    楚欽眠摸了摸他的頭：“那是你父母的糾葛，和你沒關係。”
    他牽著謝隨在花園裏的秋千上坐下，告訴他：“昭昭，你要知道，人生而無罪，因為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如果連活著都成了一種原罪，那死亡的權利就不該成為道德的枷鎖，這是社會運行的法則。”
    “你無法選擇自己的出生，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是什麽樣的人，但你有權利選擇自己的人生，是苦是甜，是不撞南牆不回頭還是隨波逐流，這都是你的自由。”
    謝隨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瞪著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看著他：“所以我沒有做錯什麽對嗎？”
    楚欽眠認真點頭：“當然，錯的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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