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江湛跟著江世年進了書房。
    隔著書桌與父親麵對麵坐著，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升起對父親的一絲愧疚，甚至有種想補償他的心理。父親這樣一個守舊的老知識分子，古板耿直的理工男，一輩子都不會想到自己的妻子會紅杏出牆吧。
    江世年詢問了醫院和公司近來的一些狀況，江湛把和那些董事會的老股東們鬥爭的事說了。他以為一貫中庸的父親會勸他“得饒人處且饒人”，沒想到江世年摘下眼鏡，隨手扔在書桌上，平靜又理智地說道：“湛兒，你外公總說在商場上要‘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其實不無道理。你覺得呢？”
    那一刻，江世年的眼睛裏有著和六十歲這個年齡不匹配的激進和恣意。江湛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以前他忽略了？還是父親隱藏得太好？抑或是他最近受了什麽刺激？
    眼前的爸爸和媽媽一樣有些陌生。
    於是，他試探著問道：“爸爸，我有時確實有顧慮，怕做錯事無法彌補。”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每一個走入社會的人都要經受社會的毒打，不論男女，不論老少。放下渡人情節，尊重他人命運。”
    江世年篤定地說道。
    離開了雲林別墅，江湛一個人開車來到海邊。夜晚的海風輕拂海麵，帶著一絲涼意，卻讓人清醒。
    海邊的人很多，年輕人圍成一圈，在彈吉它、唱歌、跳舞。圍觀的人也跟著哼唱，搖晃著身體，享受著音樂、海風和夜晚星空下的浪漫。
    過往的人群熙熙攘攘，有如膠似膝挽著胳膊的戀人，有手牽手的一家三口，有老頭推著坐輪椅的老伴的老兩口，也有並肩而行，無話但行動默契的中年夫婦。
    都是結隊而行，這讓江湛覺得無比孤獨。
    他所有的壓力、怨懟和失望都沒有地方發泄，無人可訴。最會自我療愈的人也不如記憶力差的人快樂。忘卻，是解決一切痛苦的方法。曾經他以為他有能力將一切不快樂的回憶從大腦裏剝離，事實證明：很多事他就是忘不掉。
    他記得小時候父母的爭吵，記得母親幽怨的眼淚，記得父親的低聲斥責，記得母親撇下他狠心離去的那一幕。還有他看過母親沒來得及郵出去的信，那是一封為一個男人寫盡相思之苦，寫滿對家庭滿腹抱怨的信。
    那封信被他撕得粉碎，並燒成灰燼。
    他怎麽可能忘掉初戀女友對他的欺騙，他像個傻子一樣被哄得團團轉，而她卻為了名利上了一個老男人的床。那張床是他精心挑選的，他為自己和心愛的女人準備的。
    他更記得外公強大的氣場，嚇得那個馬上要退休、滿頭白發的貪汙犯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跪地求饒。
    “醫者父母心”是醫者的仁慈，而縱橫商場他必須狠。每一個敢傷害你的人都是預估你沒有反抗能力或者傷害你的代價最小才會出手，他必須讓他的對手和夥伴從心裏懼怕他。
    這是外公教他的第一條做事準則，他永遠記得。
    可是外公沒有教他怎樣對待感情，他也羞於啟齒，將自己受到的傷害講給人聽。他更不願意像自己的父親一樣，在感情的世界裏任人踐踏。
    所以，他要主動。
    他認定的就要得到。
    他絕不允許自己失去對任何事物的控製。
    他相信自己有這個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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