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師兄弟間的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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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湛都頭疼欲裂,卻一刻都沒有放棄思考。
景妍做了dna檢測,加入尋親網的基因庫。很明顯是想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她不相信自己會有一個殺人犯的父親。
留了程惠君的電話,是想有了結果向所有人證明她不是殺人犯的女兒嗎?
難道這是她臨死前的最後一搏?以死來抗爭命運的不公,抗爭自己對她的折辱?
越來越不敢想,他用雙手抱住了頭。
“師弟。”
江湛抬起頭,是吳雅言來了。
這幾天因為醫院的事兩人通過幾次電話,見麵還是第一次,多少有一絲尷尬。辦公室裏的空氣凝滯了半分鍾。
“江湛。”
“師兄。”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互看了一眼,都苦澀地笑笑。
“師兄,坐吧。”江湛遞給吳雅言一根煙,給他點上,自己也點燃一根。很快,辦公室裏就煙霧繚繞。
兩人在沙發兩邊隔著茶幾對坐著,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我很抱歉,是我的自作聰明導致事情變了走向……”吳雅言率先開口。
江湛想了想,看向吳雅言,搖搖頭。“誰能提前預料幾十年以後的事情呢?如果不是你,事情可能會更糟……”
“這些年我一直在懊悔,如果當時我多點耐心,和老師一起和患者交流,沒有先於老師到他的辦公室,就不會看到那封勒索信。
如果當時不是我瞞著老師把勒索信藏起來,可能老師拿著這封信就可以報警抓景建峰。
如果不是我私下調查到勒索人是景建峰,又買通他同組的工友,讓他偷著把景建峰手機裏的視頻刪掉;如果他順利拿到勒索老師的十萬塊錢,可能就不需要再去你家裏盜竊,那麽江澈就不會死了……”
吳雅言雙手交叉,反複搓著,看得出他內心十分不安和愧疚。
“不是那樣的,師兄。你所有的出發點都是為了我爸爸好,為了江家好。誰能提前預料到我們家的電路突然壞掉,而偏偏那天又是他在值班,不然他怎麽會有機會進入到我家裏?他自己可能也在暗自慶幸老天爺又給了他一個發財的機會,不料卻因此送了命。”
看著吳雅言,江湛不免一陣心疼,忠厚、老實的師兄一直都背負著江家的秘密,還有人命在裏頭。這份沉重他整整擔了二十多年。
“我以為視頻被刪掉,景建峰手裏沒有老師的把柄,這事就過去了。直到那天聽師母說我才知道,事後他惱羞成怒,又給老師和師母都發了短信息威脅、泄憤。這個人……也真是夠歹毒的……”
吳雅言痛心疾首地說道。
“不歹毒他也不會趁著去修電路的機會,摸清我家的環境,實施盜竊了。警察也說,有證據證明他為這次入室偷盜做過大量的準備工作。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麽巧江澈就在那個當口發燒,保姆領她回了家……索要錢財也就罷了,用刀架著才33 天的孩子的脖子實施要挾,真是沒有人性。”
江湛已經全麵了解了當年的事情發生經過,他其實也在感慨諸多偶然發生的事件背後的必然性,對人生多了一份深深的思考。
“作為醫生,在搶救室門口看到了太多的人性割裂。我有時會想,好人壞人的評判標準究竟是什麽?景建峰勒索、盜竊,挾劫才33天的嬰兒予以要挾,可謂是十惡不赦。可是在妻子的眼裏他卻是個好丈夫。
白翠竹曾經十分幸福地和我回憶她的愛人,說景建峰從初中開始追求她多年,直到結婚。
盡管家中父母頗有微詞,他從來沒有嫌棄和慢待過有先天性心髒病無法生育的妻子,家裏的髒活、累活全是他幹,每天早晚接送,好吃的東西自己舍不得全留給妻子。
每年妻子過生日,都要給她買一件金首飾作為紀念。
收養景妍之後,夫婦二人更是視如己出,當她是掌上明珠,喜歡得不得了。什麽都給女兒買最好的,多貴也不吝惜。
因為收養景妍之前剛貸款買了房子,養孩子的花銷很大,白翠竹的病情又突然加重,漸漸感覺入不敷出,景建峰這才動了歪腦筋。結果害了兩家人……”
吳雅言續上一根煙,喃喃地述說著。
江湛點點頭。“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人,也沒有絕對的壞人。”
“剛上大學的時候,老師就教導我們:作為醫生,我們下的每一個醫囑都要深思熟慮,要經得住科學和曆史的考驗。因為,醫生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有可能決定別人的命運。
在二十多年的醫生職業生涯中,我一直牢記老師的教誨。可是生活中,我做的自以為對的這件事,卻無形中改變了太多人的命運。江澈、景建峰、白翠竹失去了生命,老師和師母的感情受到了傷害,還有景妍……”
提到景妍,江湛鎖緊了眉頭。看到師兄紅潤的眼睛,垂頭喪氣的神情,他喉頭一緊。
“在辦公室景妍用刀傷你那次,我問她的名字,隻是驚訝她竟然姓景。我當年並沒有問白翠竹他們收養的孩子叫什麽名字,哪怕當時多問一句,哪怕知道她姓景後我去查一下她,後麵的這些事情也不會發生……”
吳雅言邊說邊搖頭,懊悔到極點。
“師兄,你不要怪自己了。景妍小時候住的孤兒院燒得片瓦未留,你就是去查也查不到什麽。再說,你也不知道白翠竹猝死後她的孩子會被送進孤兒院。
再說,你也救了江淩的一條命呀。她小時候骨瘦如柴,得了多少次重病?如果不是我們家這樣的經濟實力和醫療條件,她早就死了……
所有人都是隨著命運的洪流輾轉著自己的人生。要怪,就怪命運吧……至於景妍,是我……我的家庭也變相改變了她的命運。”
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懺悔,江湛狠抽了幾口煙。
“師弟,你千萬不要責怪老師和師母。當年,我跟著老師學習,親眼看到他在事業蒸蒸日上時被迫離職的苦悶。你知道公立醫院和私立醫院搞科研的環境差別有多大。
老師是個知識分子,要和那些商人去拚酒、拉關係、討價還價、勾心鬥角,這其實對於醉心於醫學的他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
我想對於老師,海大的校董名銜比高氏集團總裁給他的成就感更大。長寧醫院的今天老師功不可沒。
至於師母,有那樣強勢的父親,她又能做什麽呢?她本來也可以有自己的事業,成為作家、畫家……她也是為了孩子、丈夫才甘願回歸家庭的……
江淩小時候動不動就住院,你們兩個男孩子要多淘氣有多淘氣,她真的付出很多……”
吳雅言低下頭,欲言又止。
江湛當然明白吳雅言的心意,這個看著他長大,如他親哥哥一般的師兄為江家已經做得夠多了。事情發展成這樣,他也很痛苦,他何其無辜?
“我口含金鑰匙在優越的環境中長大,外公有錢有勢有人脈,在海城的東邊跺一下腳,西城就要搖一搖。父親醫術高超,再有錢再有地位的人也會有求於他。
憑借強大的家世,母親無論在哪裏都有高於常人的話語權。幾乎所有人都在以最大的可能滿足我的任何訴求。
上學時,我的成績一直遙遙領先,考上名校,攻讀碩士、博士不費吹灰之力。
工作了,搞科研父親手把手地教我,還有師兄你這樣一群有經驗、有能力的人助攻,我的醫學工作進程至少比別人提前了十年。
外公把畢生的商場經驗傾囊相授於我,兩代人夯實的基礎我一個人坐享其成。我的起跑線是大部分人一輩子都衝不到的終點。
雖然有些小插曲,也算僥幸得以圓滿解決。總以為自己運籌帷幄,一切盡在我的掌控之中。卻原來,冥冥中自有定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