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5章 三一同歸(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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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一門的寒冬來得比往年早,念安林的樹葉落盡了,枝椏上掛著串凍成冰的憶善果,果實裏的畫麵被凍得清晰:獵人舉著哨子的手結了霜,繡娘遞布的指尖凝著白,老漁民揮手的輪廓鑲著冰邊……風穿過林間,冰果碰撞的脆響像串被凍住的承諾,仔細聽,能辨出誰在嗬著白氣說“等開春”,誰在跺著腳歎“雪化了就來”。
    望舒裹緊了厚袍,蹲在最粗的那棵樹下,掌心貼著樹幹上的冰紋——是歸真人偶的青銅手印,如今已凍成了樹的一部分,摸上去涼得刺骨,卻又透著股化不開的韌勁。歸真人偶的虛影正趴在最高的枝椏上,青銅手垂下來,纏著圈凍硬的紅繩,繩尾的途紋葉被冰裹著,依然固執地指向逐月湖的方向。
    “萬法閣的暖爐燒得再旺,也抵不過這邪祟引的寒,”陸瑾裹著件玄色大氅走來,氅角的生息草已凍成了冰雕,“昨夜鎮邪陣的符文結了層冰,用憶善果核磨的粉都化不開,可見這‘凝念冰’比之前的瘴氣更難纏——它專凍‘未實現的約定’,凍得越久,約定就越脆,風一吹就碎。”
    他從袖中掏出片冰屑,是從鎮邪陣上刮下來的,冰裏凍著個模糊的人影,正對著焚天穀的方向哈氣。“是焚天穀的獵人,”陸瑾嗬出白氣,冰屑在掌心融了些,“他和女兒約定‘開春一起找新的獸骨’,這冰就把這約定凍在了陣裏,再凍下去,怕是連‘開春’這兩個字都要凍裂。”
    歸真人偶突然從枝椏上跳下來,青銅手拽著望舒往演武場跑,虛影掠過念安林時,冰果紛紛震顫,冰裏的畫麵開始流動:獵人女兒在畫新的獸骨圖,沉夢澤的繡娘在給布加棉裏子,無妄海的阿潮在船板刻“歸”字……這些畫麵流得極快,像誰在慌忙展示“約定還活著”。
    演武場的地麵已凍裂,裂縫裏滲出的寒氣凝成無數冰絲,纏向三一門的各處:本源之種的藤蔓被冰絲裹著,翠綠的葉泛著白;萬法閣的窗欞結著冰花,形狀是未寫完的信;連守山弟子的佩劍都凍在了鞘裏,劍穗上的結是未赴的約。
    “這些冰絲是‘約定的碎片’,”李維辰正用生息草的種子撒向裂縫,種子遇冰竟發出微弱的綠芽,“邪祟怕我們記著約定,就用寒氣把念想凍成冰,以為這樣‘等’的勁就散了。可你看這草芽,冰再厚,該長的還是要長。”
    望舒蹲在本源之種的藤蔓旁,掌心的胎記傳來久違的灼痛,像有團火在皮下燒,試圖融開那些冰絲。他運轉歸一境的力量,將體內的生息紋、聽潮紋、途紋一一鋪展,冰絲竟真的開始融化,露出藤蔓上刻著的小字:“焚天穀的火、沉夢澤的水、無妄海的風,開春見。”
    “是馬先生刻的!”歸真人偶的虛影湊近看,青銅手撫過那些字,冰絲遇著符文,發出“滋滋”的融響,“他早知道會有這麽一天,說‘約定就像種子,凍住了也在土裏等’。”
    陸瑾突然指向三一門的山門,那裏的冰絲正越纏越密,凝成道冰牆,牆裏映出無數人影:有背著行囊的旅人,有揮別的友人,有在渡口等船的歸人……每個人影都被冰凍在“說再見”的瞬間。“山門要被凍住了,”他握緊了袖中的符篆,“這些人都是來三一門赴約的,現在約定被凍在牆外,進不來,裏麵的人也出不去,再拖下去,‘等’的勁就真被凍僵了。”
    望舒摸了摸口袋裏的憶善果核,每個核上都刻著“等”的痕跡:獵人的哨子在等春風,繡娘的布在等暖陽,老漁民的船在等潮來。“冰怕的不是火,是‘等的實勁’,”他將核撒向冰牆,核撞在冰上發出脆響,“就像種子在冰裏知道紮根,約定在凍裏也該知道‘有人在等’。”
    歸真人偶的虛影鑽進冰牆,青銅手在冰裏刻下歸真符文,冰牆竟透出點暖光,牆裏旅人的行囊動了動,像在說“我還沒放棄”。“得讓外麵的人知道裏麵在等,”虛影的聲音帶著冰碴,“你看那冰裏的船,阿潮在船板刻了十七個‘歸’字,每個字都帶著海風的鹹,這勁凍不住!”
    三人即刻分赴各處:望舒帶著歸真人偶去拆冰牆,陸瑾守著本源之種防止冰絲蔓延,李維辰去萬法閣找融冰的古籍。臨行前,望舒在念安林的冰果上係了串紅繩,繩尾拴著片憶善果的幹葉,葉上的紋路是“去年此時,有人在等”,他想,或許這些被時光焐過的痕跡,能讓冰裏的約定少些慌張。
    冰牆的寒氣刺得人骨頭疼,望舒運轉歸一境的力量,將掌心的胎記貼在冰上,冰麵竟透出點淡紅。歸真人偶的虛影在冰牆裏穿梭,青銅手敲打著冰裏的人影:“焚天穀的獵人說‘女兒的畫快畫完了’,沉夢澤的繡娘說‘布加了三層棉’,無妄海的阿潮說‘船修好了’……這些約定都活著,冰凍不住!”
    冰裏的人影開始晃動,旅人緊了緊行囊,友人揮了揮凍紅的手,歸人往冰牆裏推了推船槳。望舒將憶善果核磨成粉,混著生息草的嫩芽,調成糊狀抹在冰上,糊狀物遇冰竟發出“咕嘟”的響,像在解凍凍僵的念想。
    “得讓裏麵的人回應外麵的等,”望舒對著冰牆大喊,聲音穿過冰層,傳到三一門內,“陸老!讓本源之種的藤蔓往冰牆長!讓萬法閣的信鴿往冰外飛!讓守山弟子對著冰牆喊約定!”
    三一門內立刻響起回應:本源之種的藤蔓掙破冰絲,朝著冰牆的方向瘋長,翠綠的葉映得冰牆泛著綠;萬法閣的信鴿銜著未寫完的信,撞向冰牆,信紙上的墨跡在冰上暈開;守山弟子們舉著火把,對著冰牆喊出各自的約:“我等你來看念安林的新芽!”“我等你教我刻途紋!”“我等你帶無妄海的浪聲來!”
    這些回應像團火,撞在冰牆上,冰裏的約定開始發熱,冰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歸真人偶的虛影在冰牆裏劃出個大洞,青銅手抓住旅人的行囊往外拽,旅人也同時往裏掙,“啪”的一聲,冰洞裂開,旅人跌進三一門,行囊裏滾出包暖爐,還帶著餘溫。
    “我就知道你們在等,”旅人搓著凍紅的手笑,“路上的冰再厚,也擋不住我摸出的三一門的方向。”
    隨著第一個人進來,冰牆的裂縫越來越多,友人相擁,歸人拍肩,冰裏的約定紛紛解凍,化作暖光鑽進每個人的心裏。望舒望著漸漸消融的冰牆,掌心的胎記傳來久違的暖意,像有無數“等”的勁在匯合,凝成股比火還烈的熱。
    趕到本源之種時,陸瑾正用逆生符文對抗冰絲,藤蔓上的冰已融了大半,新抽出的嫩芽纏著未化的冰,像串冰裹的綠焰。“這些嫩芽在記‘破冰的勁’,”陸瑾指著芽尖的冰碴,“以後再遇著凍,就知道該往哪使勁了。”
    歸真人偶的虛影爬上藤蔓最高處,青銅手對著逐月湖的方向,逆生符文與念月紋同時亮起,冰絲遇著這股“盼團圓”的勁,竟化作水珠滴落,“月娘的阿姐在焚天穀做了新銀鐲,”虛影的聲音帶著笑意,“說‘開春就回逐月湖,讓妹妹給鐲子刻全月影紋’,這約定凍不住!”
    萬法閣的李維辰也有了發現,古籍裏記載著“憶暖陣”——用三人以上的共同回憶做引,能融化最厚的冰。他立刻召集弟子,讓每個人說段與三一門的暖回憶,回憶凝成的光團撞向窗欞的冰花,冰花竟化作水汽,露出窗外歸巢的信鴿。
    當三人回到演武場時,冰牆已徹底消融,融化的冰水匯成小溪,流向念安林,澆灌著新埋下的憶善果核。歸真人偶的虛影蹲在溪邊,用青銅手接住流水,掌心的冰碴正慢慢融化,連符文的邊角都柔和了許多。
    “你看這水,”望舒指著溪裏遊動的光斑,“是沒凍住的約定在流,要去念安林紮根呢。”那些光斑裏,獵人女兒的畫在發光,繡娘的棉布裏子在發熱,阿潮的“歸”字在泛潮,像群被解凍的精靈,在水裏歡騰。
    陸瑾用融冰的水調和憶善果核粉,重新繪製鎮邪陣,符文亮起時帶著水汽,“這些水裏藏著‘等的韌性’,”他望著陣眼升起的暖光,“以後再遇著凝念冰,陣裏的水就會變成‘憶暖溪’,讓每個被凍的約定都想起:有人在等,就不算輸。”
    歸真人偶的虛影在溪裏撲騰,青銅手撈起顆被水衝來的憶善果核,核上的紋路已變深,刻著個冰融的洞,旁邊多了行小字:“原來冰最怕的不是火,是‘我知道你在等’的肯定。”
    三一門的寒冬還在繼續,但念安林的冰果已開始融化,冰裏的畫麵流動得更歡:獵人在給女兒削新的獸骨,繡娘在往布上縫暖絨,阿潮在船帆畫回家的路線……歸真人偶的虛影趴在溪邊,青銅手伸進水裏,與溪裏的光斑相觸,虛影比來時凝實了許多,甚至能看清符文裏藏著的期待。
    望舒摸了摸掌心的胎記,與念安林的水紋、憶善果的核紋、歸一境的諸般紋路交織,像團永遠在燃燒的火,火裏有所有被記住的約定,也有所有未完待續的等。他突然明白,所謂“歸一”,從來不是讓時光停駐,是讓每個“等”都有回應,讓每個約定都被珍視,就像這融冰的溪,既帶著冬的冷,也藏著春的暖,在時光裏慢慢流淌,把“等”的勁釀成“見”的甜。
    歸真人偶的虛影拽了拽望舒的衣袖,指著溪邊新冒出的綠芽,芽尖頂著片未化的冰,卻依然往光裏長。“馬先生說,‘最冷的時候,最能看出誰在使勁活’,”它將青銅手貼在望舒的掌心,“你看,我們的約定也在長呢。”
    望舒笑著點頭,握緊了歸真人偶的手。掌心的溫度融了青銅上的冰,露出下麵清晰的符文,與自己的胎記紋完美重合。遠處的鎮邪陣還在微微發光,萬法閣的信鴿已帶著新的約定飛出,念安林的融冰溪正往更遠的地方流去,準備澆灌更多等待發芽的希望。
    三一門的故事,就像這永不停歇的融冰,舊的約定在解凍,新的約定在生長,在風裏輕輕流淌,等著每個願意相信“等得值得”的人,來聽一段關於如何對抗寒冬的往事,也來寫下屬於自己的、被時光焐熱的那一筆。
    望舒知道,隻要這融冰的溪還在流,隻要歸真人偶的手還在握,那些關於等待與重逢的故事,就會永遠繼續下去,從寒冬到暖春,從暖春到盛夏,在三一門的每個角落裏,長出新的、帶著韌性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