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日漸長大，葉灼楓其實能理解張寒竹對何美霖的處理方式。
    有孩子的重組家庭，缺位的還是相對細膩的母親，親子關係是最難處理的。張寒竹何其精明，他一而再再而三縱容何美霖，就是為了這一天。
    他一直帶著張鈞容和張鈞楚，不說事無巨細，也是相當上心，盡力給了兄弟倆一個不亞於其他正常家庭能有的愛。他對何美霖失望透頂，又怕張鈞容和張鈞楚會有朝一日“偏心”這個背叛過他的“外人”，於是刻意將那個女人貪婪的醜態赤裸裸地暴露在兒子麵前，襯托自己的“情深義重”，再用愧疚自責的表演來換取兩兄弟對父親的理解，以及對母親所作所為的憤怒和寒心。
    何美霖有錯在先。而張寒竹的報複，就是讓兒子對自己忠心耿耿、統一戰線，親手斬斷母親的退路。何美霖往後不可能從雙胞胎兄弟手中撈到一丁點好處。
    ──至於他那時看向自己的笑容，大約就是對自己無意中戳破真相、為他的表演推波助瀾的讚許。
    葉灼楓反應過來的那一刻，險些為張寒竹的算計拍手叫好。這並不是嘲諷，相反，他認為張寒竹沒有做錯。這是他難得能完全理解張寒竹的地方。因為隻有這樣才是對張鈞楚和張鈞容最大限度的保護。教他們對何美霖心軟才會真的害死他們。
    隻是他越發感受到，這就是張寒竹的為人處世。哪怕是恨，也要利用到極致。越是親近的人，就會不知不覺中不可避免受他的影響越大。
    湖邊無端起了風，吹散了一天的暑意，有人沿著路邊夜跑。葉灼楓慢慢地走，想著這些事情。
    一對情侶從身邊跑過，男生笑著給女朋友擦了擦汗。葉灼楓看著他們，隻一個分神，又想到葉逸辰今天那個清淺的吻。
    ……他到底什麽意思？
    葉灼楓有些糾結地抿了抿唇。這個問題更深層的意思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對葉逸辰的感情，所以才會如此迫切地想知道葉逸辰到底是什麽意思。他知道當時的葉逸辰可能是想起了什麽不好的回憶、處於一個脆弱的瀕臨崩潰的心理狀態下，腦子不清楚。
    可正因為這樣，他的行為應該是更加下意識、出自真心……不是嗎？
    他不加掩飾地想親吻他，於是就這麽做了。落在額間，這個似曖昧又似虔誠的地方。
    想到這裏，葉灼楓又有些莫名的生氣。葉逸辰那冠冕堂皇的解釋根本說服不了他。葉逸辰分明就是在逃避，逃避他的回憶，逃避他的真心。哪怕知道葉逸辰並不是刻意隱瞞、隻是恐怕還沒準備好，他還是有些生氣。
    到了酒店，葉灼楓刷卡進房，躺在床上，想：遲早要你主動對我坦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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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逸辰送走了葉灼楓，揉了揉太陽穴，隨意衝了個澡就上了床，連作業都沒寫。今天實在太累，經曆的太多，情緒上的打擊遠比走了一萬多步要折磨得多。葉逸辰躺在床上，打開一個app裏的數獨想換換思路，卻做著做著就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夢裏又是淩越的身影。
    他的身影很高大，像一麵不可翻越的牆。葉逸辰最害怕的時刻，就是看見淩越抬起手的瞬間。他下意識去看淩越手邊，父親的手青筋暴起，落在身上的東西從拳頭到酒瓶，到板凳、皮帶、鼠標……什麽都有，他無所顧忌。他的眼神瘋狂而怨恨，冰冷得像對一個死人。
    葉逸辰想，你到底為什麽恨我？
    在你眼裏我已經是死人了嗎？
    可是，我明明是你的孩子，我明明也是你的孩子……不是嗎？
    我明明和他一模一樣，為什麽……
    少年被迫半躺在地上，下意識舉起手護著頭，卻被男人手裏的酒瓶砸了一下又一下。碎玻璃濺落在地上，又隨著少年掙紮的動作在他身上劃出血痕。他的目光艱難地向遠處看，那裏站著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
    他的目光中滿是驚恐，和少年對上目光的那一瞬間，他向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他移開了視線。
    葉逸辰蜷縮在地上，拚命想向他爬去。
    “哥哥、哥哥……”
    “……救我，哥哥……”
    “……”
    少年的聲音已經幾不可聞，他再也看不清兄長的神色，嘴唇仍然一張一合：“哥哥……快、快走……”
    “………”
    淩允辰的身影消失在黑暗裏。
    “…………”
    “走吧。走遠一點，越遠越好。”
    “千萬、千萬不要再回來了。”
    “……我在這裏。我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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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逸辰猛地驚醒。
    耳畔似乎還回蕩著熟悉的聲音，大腦一片混沌，眼前什麽也看不清。葉逸辰想坐起身，但每動一下胸口就傳來拉扯的刺痛，讓他不敢再動彈。艱難地摸到枕邊的手機，葉逸辰連時間都沒看，憑借肌肉記憶在屏幕上畫了幾下，撥通了緊急聯係人的電話。
    對麵的人顯然是從睡夢中驚醒，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喂？”
    “我、我做噩夢了……”
    對麵停頓了一秒，聲音迅速恢複了日常的平穩：“逸辰？你現在還好嗎？你在哪，在家嗎？要不要我去找你？”
    “……”
    對麵的人等了幾秒，沒等到回應，開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逸辰，不管夢到了什麽，都不會再發生了。你現在很安全，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
    “逸辰，沒事的。你現在在哪？相信我，好嗎？我一直在這裏。有什麽事你都可以跟我說，相信我。”
    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冷靜，帶著令人安心的沉穩。他不厭其煩地重複那些話語，安撫著少年的情緒。
    葉逸辰緩過神來，慢慢挪動著坐起身，將手機打開免提丟在身邊。他抱著膝蓋，聽著對麵充滿擔憂的聲音，眼角終於忍不住溢出幾滴淚水。
    “秦老師、嗚，師父……”
    “我在這，逸辰。別怕。”
    葉逸辰將頭埋在膝蓋上，再也顧不得許多，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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