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校園十六)還未開始就已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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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畢業照這天。
相機帶子纏住了書包拉鏈,桑灼華用力一扯,“啪”地一聲,禮盒掉在了地上。
她慌忙撿起來,絲絨表麵已經沾了一層薄灰。指尖拂過灰塵時,心髒在胸腔裏重重跳了一下,像是提醒她此刻正在做一件多麽大膽的事。
二班的窗簾沒拉嚴,一束陽光斜斜地切進來,正好落在蘇槿的課桌上。
抽屜推開時發出刺耳的聲響,嚇得她差點鬆手。蘇槿的抽屜異常整潔,競賽資料按科目分類,筆袋旁放著那本她借過的《北平風物誌》。當她把禮盒塞進最裏層時,指尖碰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
一個深藍色的絲絨盒子,邊緣已經有些磨損。
相機取景框裏的世界突然模糊了。桑灼華感到喉間泛起一陣腥甜,像是咬破了口腔內壁的軟肉。
淩妤綰的名字在她腦海中炸開——那個藍盒子、那個刻字的項鏈、導購員曖昧的笑容——所有碎片拚成一幅她不願看清的畫麵。
“灼華?”淩妤綰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臉色好白。”
她機械地扯動嘴角:“太陽太曬了。”手指死死攥住相機帶,指節泛出青白色。操場上歡笑的聲浪一陣陣撲來,卻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
“文科三班集合!”班主任的喊聲刺破喧囂。
桑灼華站到隊列裏時,發現自己的雙腿在不受控製地發抖。
她盯著前排同學的後腦勺,視線卻不斷滑向操場邊緣,蘇槿正和旭堯說著什麽,陽光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
紅發少年突然大笑,拍了拍蘇槿的肩膀,從口袋裏掏出什麽亮閃閃的東西。
“準備——”
攝影師的聲音驚得她一顫。就在快門按下的瞬間,操場那頭突然爆發出一陣騷動。
旭堯標誌性的紅發在人群中格外醒目,他高舉的手臂上纏著一條藍色絲帶——和淩妤綰今天紮頭發的發帶一模一樣。
“三、二、一——”
哢嚓。
後來洗出來的畢業照上,桑灼華的表情凝固成一個完美的微笑,隻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心髒停跳的痛楚。
晨光透過考場窗簾時,桑灼華寫下最後一個句點。筆尖在答題卡上輕輕一頓,留下個小小的墨點,像為這三年畫下的休止符。
考場外蟬鳴震耳,警戒線外人頭攢動。她看見淩妤綰的爺爺奶奶舉著遮陽傘,唐跳跳的爸爸捧著保溫杯,旭堯的媽媽揮舞著應援棒——紅發少年考完第一場就得意洋洋宣布要考北平。
唯獨她的座位前空空蕩蕩,隻有梧桐樹影在地上搖晃。
“考試結束——”
廣播聲響起的刹那,整個校園沸騰如煮開的鍋。桑灼華慢慢收拾文具,把那支蘇槿給的“幸運鉛筆”小心收進筆袋。走廊上已經有人開始歡呼,試卷碎片如雪片般從窗口飄落。
走出考場時,熱浪撲麵而來。她眯起眼,看見蘇槿正被記者圍著采訪,理科狀元的頭銜讓他格外耀眼。
陽光穿過他指縫,星芒項鏈折射出的光斑恰好落在她腳邊。
清晨六點零七分,桑灼華在黑暗中驚醒。右手還保持著握筆的姿勢,左手下意識去摸床頭那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卻隻觸到冰涼的手機屏幕。
班級群消息已經堆積到999+,最新一張照片裏,旭堯紅著眼眶摟著蘇槿的脖子,兩人手裏拿著半瓶可樂,背景裏模糊的霓虹燈牌寫著“青春不散場”。
她赤腳走到窗前。晨霧中的城市正在蘇醒,樓下早點攤飄來豆漿的香氣。
書桌上靜靜躺著那支“幸運鉛筆”,筆杆上刻著的s三個字母在晨光中若隱若現。
手機突然震動。淩妤綰發來段視頻:昨夜散場時,喝醉的旭堯抱著路燈杆哭訴。
整條街都浸泡在六月的熱浪裏,霓虹燈牌在暮色中次第亮起。
桑灼華推開餐館玻璃門時,聲浪混著冷氣撲麵而來,二十幾張拚起來的長桌上,三班的同學們正在用筷子敲擊啤酒瓶,即興演奏著荒腔走板的班歌。
“花花!這邊!”淩妤綰從人堆裏探出頭。她身旁的旭堯正用吸管偷喝她沒喝過的可樂,紅發上別著可愛的熒光發卡。
桑灼華擠過去時,唐跳跳突然舉起手機:“快看群!蘇槿他們班在隔壁街聚餐!”視頻裏理科班的男生們正把可樂搖成噴泉。
“咳咳!”杜小滿不知何時站在了椅子上,酒杯裏的橙汁晃出細小的漣漪,“我宣布——”
整個包廂突然安靜。四十多個腦袋齊刷刷轉向班主任,連後廚傳出的炒菜聲都清晰可聞。
“你們是我帶過最吵的一屆。”杜小滿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發紅,“也是最棒的。”
玻璃杯碰撞的聲音像一陣驟雨。桑灼華抿著杯中的氣泡水,看見陸詩華老師正偷偷抹眼角,他們高一的班主任,此刻正把三班的合照塞進公文包最裏層。
“記得嗎?高二那次月考……”林小鶯突然跳到椅子上,“灼華作文拿了滿分,結果被隔壁班舉報抄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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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笑聲中,旭堯拍桌補充:“然後蘇槿拿著她初中發表的文章去教務處!”紅發少年擠眉弄眼,“某些人啊,連人家初一寫的《星空下的約定》都收藏著……”
桑灼華的耳尖瞬間燒起來。她低頭攪動杯中的檸檬片,卻聽見淩妤綰輕聲說:“其實那天,蘇槿還……”
話音未落,包廂門突然被推開。穿白襯衫的少年站在光影交界處,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整個三班爆發出意味深長的“哦——”聲,而蘇槿隻是舉起手中的紙條:
走錯包廂了,但可以借個醬油嗎?
哄笑聲幾乎掀翻屋頂。桑灼華看著那張熟悉的便利貼——和她抽屜裏收藏的那遝同款,連折痕都一模一樣。
當午夜鍾聲響起時,喝醉的旭堯正抱著空調掛機唱校歌。淩妤綰試圖拽走他,發間的檀健次應援發卡歪到一邊。
今天要學校拿拍好的畢業照。
教學樓走廊的光線將淩妤綰的影子拉得很長她轉身時,裙擺掃過周敘白微微發顫的手指,那雙手曾在高一的籃球賽上為她擋過飛來的球,如今卻連挽留的勇氣都沒有。
“淩妤綰。”他又喊了一聲,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
少女回頭的瞬間,周敘白看見她發間別著的月光石發卡,和頸間那條項鏈同款,是旭堯攢了三個月競賽獎金買的。
陽光穿過走廊盡頭的玻璃窗,在她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金粉。
“其實我……”周敘白喉結滾動,校服口袋裏的信封被捏出褶皺。那是三年來他寫的第七封未送出的信,墨跡早就被汗水暈開,“……沒事了。”
淩妤綰歪著頭看他,耳垂上的小痣隨著這個動作若隱若現。
“那……畢業快樂。”他最終隻是舉起手中的畢業照。照片角落裏,他和淩妤綰隔著兩排同學,卻因為鏡頭畸變顯得近在咫尺。
“你也是。”淩妤綰笑起來,轉身時馬尾辮掃過周敘白的手背,帶著淡淡的白桃香,和他珍藏的那片高一開學時撿到的橡皮屑,是同款味道。
有些話像春雪,落地無聲,轉眼成空——再想拾起時,隻剩一抹濕痕。
五樓樓梯口,唐跳跳正用畢業照扇風。她今天特意換了新裙子,耳垂上戴著對小巧的珍珠耳釘,上周賀錚送的“畢業禮物”,包裝盒裏還藏著張紙條:珍珠的寓意是珍重。
“所以晚上到底去哪?”桑灼華戳了戳唐跳跳發燙的臉頰。
“賀錚說……”唐跳跳的聲音突然變小,“……反正他定好了”
“哦——”淩妤綰和桑灼華同時拖長音調。她們對視一眼,默契地摸出手機。
班級群裏,旭堯剛發了條定位:今晚八點,銀錠橋邊,見證曆史性時刻!!!配圖是賀錚對著鏡子練習表情的偷拍照。
桑灼華突然拉住淩妤綰的手:“綰綰,你看。”她指向樓下,周敘白還站在原地,手裏攥著什麽東西,目光始終追隨著她們的方向。
“他剛才……”淩妤綰眨了眨眼,“算了,走吧。”
三個女孩的笑聲像一串風鈴,蕩過空蕩蕩的教學樓。陽光透過玉蘭樹的縫隙,在台階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什刹海的晚風裹挾著荷香,銀錠橋邊的燈籠將水麵染成琥珀色。
桑灼華數著石板路上的裂紋,第七道縫隙裏卡著顆小小的玻璃珠,像極了那年夏研學,蘇槿在篝火晚會上變魔術用的道具。
“他們來了!”林小鶯突然拽她袖子。橋那頭,賀錚的白襯衫被晚風吹得鼓起,手裏捧著個發光的玻璃罐,裏麵裝滿了折成星星的糖紙——全是這三年唐跳跳隨手塞給他的水果糖包裝。
所有人的手機同時亮起。旭堯在群裏發了條消息:見證人請退至安全距離!!!配圖是張手繪示意圖,標注著“最佳觀賞位”的紅心正落在湖心亭。
淩妤綰輕笑出聲,剛邁出半步,橋中央突然爆發出驚呼。
賀錚單膝跪在滿天星鬥下,玻璃罐裏的糖星星傾瀉而出,在石板路上鋪成閃亮的銀河。
“唐跳跳。”平常大大咧咧的男孩子的聲音罕見地發抖,“這些是你給我的甜,現在我想……”
餘下的話語被歡呼聲淹沒。
玻璃杯底碰撞桌麵發出清脆的聲響。桑灼華起身時,頸間的月光石吊墜狠狠晃了一下,在鎖骨上留下一道冰涼的觸感。
包廂裏此起彼伏的起哄聲突然變得很遠,耳邊隻剩下林小鶯那句“蘇聽晚要表白”在反複回蕩。
桑灼華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月光石吊墜突然變得千斤重,勒得她幾乎窒息。
角落裏那對身影在視線裏扭曲變形,淩妤綰的發絲纏在蘇槿的紐扣上,他低頭時,動作幅度輕柔。
她無聲地動了動嘴唇。喉間的酒精突然翻湧上來,燒得眼眶發燙。
露台的門突然被撞開。旭堯踉蹌著衝進來,紅發上別著的熒光發卡已經歪到耳後。
他手裏還攥著半瓶可樂,卻在看到角落的瞬間僵在原地。可樂瓶“砰”地砸在地上,泡沫濺到桑灼華的小腿上,冰涼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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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綰綰?”旭堯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淩妤綰猛地回頭,收拾好情緒,見一步走出來。
桑灼華突然想起那天在vq店裏,導購員說的話:“刻了字的女款項鏈,說是要送姓淩的姑娘……”
露台的月光突然變得很冷。淩妤綰的手還攥著蘇槿的衣領,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蘇槿的領口被她扯開一道口子,露出鎖骨下方一道陳年疤痕——那是父親打他留下的。
“聯姻?”淩妤綰的聲音在發抖,“你瘋了嗎?為什麽要和我父親提這件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你要是不樂意就算了。”
蘇槿的聲音比夜風還冷。他慢條斯理地扣著襯衫紐扣,修長的手指在碰到第二顆缺失的扣子時微不可察地頓了頓,那顆扣子去年夏天被桑灼華拽走,至今還藏在她日記本的夾層裏。
“你……”淩妤綰的拳頭砸在鐵藝欄杆上,震得欄杆上凝結的露水簌簌落下,“知不知道聯姻意味著什麽?況且,我的人生,我說了算!”
……
月光在淩妤綰的梳妝台上碎成慘白的斑點。她盯著手機屏幕裏桑灼華發來的消息:我沒事,別擔心。
短短五個字,連個表情符號都沒有。指尖劃過相冊,停在去年研學的照片上,桑灼華和蘇槿並肩站在篝火旁,他襯衫的第二顆紐扣反射著暖光,而她指尖還纏著那根扯下的線頭。
“聯姻?……我是你們的斂財工具嗎?”她抓起香水瓶砸向牆壁,白桃香氛在房間裏炸開,和那天蘇槿身上的薄荷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嘔。
瓶底刻著的小字“to綰綰”在月光下閃爍,是旭堯前年送的生日禮物,現在和玻璃渣一起躺在地毯上。
梳妝鏡反射出床頭櫃上的相框。初中畢業旅行時,四個人的合照裏,蘇槿的左手還搭在桑灼華肩上,而她和旭堯在打鬧,紅發少年趁機往她頭發裏插了朵野花。
次日。
機場的玻璃幕牆將晨光折射成破碎的菱形。“這個,你拿著。”桑灼華遞來的照片邊緣參差不齊,像是被粗暴地撕開又勉強拚合。
照片裏兩個穿初中校服的女孩頭靠著頭,如今卻被一道裂痕生生隔開。淩妤綰認出這是初二那年,她們在校園櫻花樹下拍的合照。
她伸手去接時,聽到她說“裂了就粘好,就像我們永遠……”
桑灼華突然收回手,指甲在照片表麵留下一道白痕。她的目光穿過淩妤綰肩膀,望向航站樓外灰蒙蒙的天際線,落下輕飄飄的一句“就這樣吧,壞了……就是壞了”
廣播裏開始播放登機提示。淩妤綰看見桑灼華單薄的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花花!”她終是喊出聲,卻看見對方已經轉身。桑灼華拖著行李箱的背影在安檢口頓了頓,終究沒有回頭。
照片飄落在地上。淩妤綰彎腰去撿,發現背麵有行褪色的小字:和綰綰的第十三個夏天。
而現在,她們永遠停在了第十八個夏天的開端。
旭堯約她回了學校操場。
蟬聲最盛的那個午後,操場塑膠跑道被曬出刺鼻的橡膠味。
旭堯站在三分線外,手裏轉著那個已經漏氣的籃球——去年校聯賽決賽,他用這個球投進了絕殺。
“淩妤綰,我……”
他的聲音比平時低八度,幾乎要被蟬鳴淹沒。陽光穿過他耳釘的棱角,在淩妤綰裙擺上投下一小片晃動的光斑。
她注意到他今天特意穿了那件黑色t恤,她曾經隨口說過很適合他的顏色。
紅發少年突然單膝蹲下,係鞋帶的動作掩飾著顫抖的手指。他後頸曬傷的皮膚開始脫皮,那是上周頂著烈日幫她找丟失的手鏈時曬的。
“北平的宿舍照片我看了。”他盯著自己鞋尖,“四人間,窗戶朝北,淩妤綰,我喜歡你……”
蟬鳴突然停止的瞬間,旭堯抬起頭。他眼底的光比籃球場邊的照明燈還亮,卻在淩妤綰搖頭的刹那驟然熄滅。
遠處傳來籃球落地的聲響,一下,兩下,像少年驟停的心跳。
“知道了。”他站起身,扯下手腕上已經泛白的藍色發帶。發帶飄進操場邊的噴水池時,他耳釘的反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淩妤綰回了教室,發現一個留給她紙盒。盒底壓著張字條:還是決定去佛羅裏達看極光了。字跡暈開的地方,有個被反複描畫又塗掉的愛心。
她抱著紙盒走過空蕩蕩的走廊,窗外飄進一片梧桐葉。葉脈的紋路像極了旭堯總也梳不整齊的紅發,在陽光下永遠倔強地翹起一綹。
空教室的窗簾被夏末的風掀起,淩妤綰獨自坐在窗邊。
課桌抽屜裏還留著半包薄荷糖,蘇槿上周臨走時塞給她的“賠罪”
她剝開一顆含在嘴裏,涼意從舌尖蔓延到眼眶。窗外操場上的籃球架孤零零立著,籃板玻璃映出支離破碎的晚霞。
那裏本該有個紅發少年在練習投籃,汗水順著發梢甩出亮晶晶的弧線。
手機屏幕亮起,班級群跳出最後一條消息。唐跳跳發了張四人合照——桑灼華頸間的月光石項鏈,旭堯標誌性的耳釘,蘇槿若隱若現的笑容。照片角落,淩妤綰自己的笑容模糊在逆光裏,像被水浸過的油畫。
“啪嗒”。
薄荷糖從指間滑落,滾到課桌下方。走廊傳來腳步聲,淩妤綰下意識抬頭。
光影交錯間,她仿佛看見桑灼華抱著作文集走過,旭堯拍著籃球追上蘇槿,唐跳跳笑著跑來拉她的手。
“同學?”教務處老師探頭進來,“要鎖樓了。”
夕陽最後一縷光線穿過窗戶,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鎖門聲在身後響起時,淩妤綰摸到口袋裏三樣東西:桑灼華給的合照,旭堯沒送出的北體校園地圖,蘇槿留下的糖。
現在教室後牆的光榮榜上,四個人的照片還在。桑灼華的文科狀元照,旭堯的籃球賽vp,蘇槿的奧數金牌,她的計算機競賽獎狀——陽光每天偏移一寸,慢慢曬褪了相紙的顏色。
淩妤綰轉身時驚飛了窗台的麻雀。它們撲棱棱飛向不同方向,如同散落天涯的少年。而地上搖晃的光斑,終究沒能拚回那個完整的圓。
而他們的故事,還未開始就已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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