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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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哀哉流民,
    為鬼非鬼,為人非人。
    哀哉流民,
    男子無縕袍,婦女無完裙。
    ……
    哀哉流民,
    言辭不忍聽,號哭不忍聞。
    ……
    哀哉流民,
    死者已滿路,生者與鬼鄰。
    哀哉流民,
    一女易鬥粟,一兒錢數文。
    ……”①
    桃李堂內,邱夫子麵色沉重地帶著小學子們吟完這首詩。
    “想來你們都聽說了黔中動亂,流民四散的事情。這幾日已經有不少流民逃來了潯州,無處落腳。”
    “書院已經決定,停課一段時日,將書院空出來,暫時用於安置流民。”
    “念完這首詩,你們就可以回生舍收拾東西了。”
    桃李堂的學子們還有點懵懵懂懂的,聽說不用上學了,都趕緊跑回去收拾東西。
    蘇知知論放學收東西,動作那叫一個快。
    她像往常一樣拉著顧青檸和薛澈跑到書院門口的時候,突然那頓住了腳步。
    書院門外,擠滿了即將住進來的流民。
    麵黃肌瘦。
    為鬼非鬼,為人非人。
    ……
    黔中道暴動的消息傳到京城,自然也傳到了相鄰的地區。
    嶺南就在黔中道南方,二者緊鄰。
    暴動的消息傳到嶺南時,從黔州、錦州、辰州等地逃跑而來的流民也到達了嶺南。
    大量的流民蜂擁而至。
    每一天,城門外都一群新的麵孔等待進城。
    嶺南不比長安洛陽繁華,各個縣城規模都小,一時之間難以容納如此多的外來人口。
    在嶺南有親戚的還好些,可以投奔在親戚家住一段時日。
    有錢的也能撐一撐,可以租個院子或者住客棧。
    可絕大多數還是沒錢也沒親戚的流民,因突然發生的變亂被迫奔走,根本無處可棲身。
    蘇知知所在的白雲縣也湧進一大批流民。
    縣裏的百姓雖然可憐流民但同時也心生戒備。畢竟人吃不飽飯的時候,什麽事都可能做得出來。
    縣裏唯一主動對流民打開大門的地方,是醉春院。
    醉春院的老鴇在門口設了個攤子,專門招那些十幾歲的長得看得過去的姑娘。
    有些長得標致的男童也收。
    沒有哪個正經人家會願意送孩子去那種地方做皮肉生意,可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總會有人家拿兒女去換吃食。
    或者有些孤女把自己賣了,至少能日日有飯吃。
    宋縣令這幾日因為流民的事情很頭大,他不想看著賣兒鬻女的事情發生,可是也沒法一下照顧這麽多人。
    黔中大亂,流民短期內也不會返鄉,隻能先安置在縣郊的破廟和空了的莊子裏。
    後來破廟和莊子住滿了,連州學、縣學、書院也全都空出來安置流民,學子們都暫時停課歸家。
    人是住進去了,可是又沒有足夠的糧食吃。
    宋縣令年紀輕,做官不過兩年,以前又在京城,哪裏見過這般悲苦之狀?
    他幾個晚上睡不著,愁得頭發都白了兩根,腦子裏浮現的都是流民跪在人家門口與狗搶食的場麵。
    “已經入夏了,春種時節過了,給他們分田耕種也來不及……”
    “縣裏的糧倉就算空了也不夠吃。”
    “送去鄉下的話,很多村子怕危險,也不會接受流民……”
    宋縣令琢磨著,最好也要有一個地方,有足夠的土地,有不怕危險的村民,又可以充饑的糧食……
    宋縣令的眼神遊移,恰好落在了桌案上的黑山墨上。
    渾身一個激靈!
    “良民村!”
    可想到之後,又猶豫。
    良民村好不容易日子好起來,現在大批流民過去,會不會造成村民們難以控製的麻煩?
    “大人!良民村派人來了。”一個衙役匆匆走進來。
    宋縣令眉心一跳:“快讓人進來,可有說何事?”
    衙役也是滿臉震驚:
    “他們說、說請大人把城裏的流民送到他們村裏去。”
    …………
    連綿起伏的山巒如沉睡的巨龍盤在兩側。
    中間一條山穀小道蜿蜒曲折。
    一群流民走在崎嶇不平的小道上,走得很慢。
    隊伍中人不少,約莫有兩三百人。
    不同於之前仇冥帶人假扮的流民,這一批人是真的很瘦,跟一批行走的竹竿一樣。
    少數幸存的老人家,簡直就像一個骷髏架外緊緊裹著一層皮。
    帶著他們的衙役也不催,因為看這些人的樣子,感覺再走快點的話,可能路上就沒氣了。
    他們是送人的,不是趕屍的。
    人群中有一對祖孫互相攙扶著。
    魏七扶著爺爺魏大栓,走幾步就歇一下。
    魏七看著約莫十五六歲,而魏大栓雙眼凹陷,瘦得看不出年紀。
    他們是黔州來的流民,一路上逃得很不容易。
    黔州最先亂起來,於是他們相依為命的祖孫帶著銀錢去錦州避一避。
    結果到了錦州沒兩日,錦州又亂了。
    他們隻好又去了辰州,還沒到辰州呢,就見辰州的百姓拖家帶口呼啦啦往外跑。
    行吧,那辰州也不去了。
    祖孫倆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中選擇了南,一路往嶺南跑。
    因為覺得嶺南鳥不拉屎的地,應該湧過去的流民不多。
    這個想法其實沒錯,隻是正好有不少人也是這麽想的……
    正值夏日,花草繁茂,小道兩邊都長了許多灌木叢。
    魏七眼尖地看見一串漿果,恰好有個半大的孩子也看見了,雙方同時伸手去摘,一人搶到了半串漿果。
    魏七把漿果給了爺爺,自己隻舔了舔手心的汁水:
    “爺爺,是甜的,快吃。”
    魏大栓實在是餓得頭昏眼花,接過漿果吃了下去。
    祖孫二人又隨手摘了些青草和野花,像牛一樣嚼在嘴裏吃下去。
    吃得稍微有了點力氣,又繼續往前走。
    隊伍中的其他人也是一樣在邊走邊吃路邊的花草,畢竟縣城裏連牆角的花草都吃光了。
    “爺爺,這地方怎麽越走越偏?不像有村子的地方。”
    魏七墊了肚子,這會兒才有心思打量周邊的環境。
    白雲縣的宋縣令告訴他們,鄉下有個山村願意收留他們,隻要他們肯幹活,就有地方住,有東西吃。
    縣裏還會幫他們重新落戶籍,讓他們紮根留下來。
    宋縣令沒說在哪座山,但是說了那村叫良民村,想來是很良善純樸的。
    很多流民聽說能吃上飯,自然是願意,他們在老家也是一窮二白,在這裏紮根也沒什麽不行的。
    也有部分人不願來,因為不知道嶺南這邊鄉下是個什麽破落境況,更不打算在這邊久待。
    宋縣令也不勉強,隻讓衙役帶著願意走的流民一起去。
    可現在這走著走著,哪裏像是去村子?分明像是要去深山野林啊。
    “爺爺,他們該不會是想把我們騙到山裏,然後把我們殺了吧?”
    魏七打了個寒顫,驚恐地看著衙役腰間的佩刀。
    他對於所謂的地方父母官實在沒有信任感,這個姓宋的說不定也是滿口謊話的狗官一個。
    魏大栓搖頭,敲了一下孫兒的腦門:
    “不會的,我們這麽多人,憑那幾個衙役殺,刀都得砍鈍了。他們真想動手的話,我們一人上去咬他們一口,就能把他們吃得骨頭不剩。”
    魏七覺得爺爺說得有道理,正覺得放心,又聽爺爺補道:
    “他們頂多把我們騙進深山裏自生自滅。”
    魏七:……
    一群人終於在日落前靠近了黑匪山。
    魏七動了動鼻子:“爺爺,我好像餓迷糊了。我聞到菜粥的香味了。”
    魏大栓也使勁嗅著:
    “阿七,爺爺也聞到了。”
    不隻是他們祖孫倆,整個隊伍的人都聞到了。
    那一瞬,整條小道上的人猛然抬頭,猶如詐屍的僵屍一般。
    “香!好香!”
    “村子肯定就在前麵了。”
    “走走,快走!”
    行進的步伐瞬間加快,對食物的渴望促使大家拚命往前走,生怕晚了一步,食物就被搶光了。
    咕——
    一隻好大好大的鷹從頭頂飛過。
    大家一邊小跑,一邊驚詫地抬頭看鷹。
    夏日的雲霞熱烈,天空燒成烙鐵一樣明亮灼目的紅色。
    橘紅色的霞光浸透了鷹羽,浸透了所有人的衣衫和皮膚。
    巨鷹在前方落下。
    它身邊有個臉蛋和雲霞一樣紅的小女孩,正朝他們招手:
    “伯伯嬸嬸們快來!要開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