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我給姨母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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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一盞盞宮燈亮起。
    明惠宮。
    洗漱好的蘇知知趴在窗邊,第一次發現枯樹也很好看。
    幹枯的老槐樹沒有葉子,光禿禿的樹枝朝天伸展,像一隻掌心朝上的手,正好托住了月亮。
    “知知,在看什麽?”
    裴姝沐浴完後,穿著中衣,黑長濃密的頭發披下來。
    “我在看樹和月亮。”蘇知知轉過身來,看著裴姝坐在鏡前梳頭發。
    蘇知知原本是住在偏殿的,但是兩人下午說了很久的話後,裴姝實在喜歡她,又見她不怕生,便晚上睡在一起。
    冬月把門窗都關上了。
    屋內隻剩三人。
    蘇知知專心地看著裴姝梳頭,見梳齒從發根溜到發梢。
    裴姝見她呆呆的樣子可愛,招手讓她過來:
    “你盯著我看做什麽?”
    蘇知知走過來,小手在裴姝的頭發上摸了摸,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說:
    “姨母好看,我喜歡看姨母。”
    裴姝揉了一下蘇知知的腦袋,拿梳子幫蘇知知梳頭:
    “知知也好看,頭發很黑也很多。”
    裴姝的動作很輕柔,舉手投足都嫻雅從容。
    蘇知知在黑匪山的時候,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這樣的氣質。
    她以前總聽人說‘美若天仙’這個詞,可是她也沒見過天仙,怎麽知道到底多美呢?
    但她現在見到了。
    姨母就像天仙一樣。
    蘇知知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和姨母,忽然問:
    “姨母,我和我娘長得像麽?我爹給我畫過我娘的樣子,但是畫的不是小時候。我娘小時候長我這個樣子麽?”
    裴姝拿著梳子的手頓了一下,指尖撥開知知額頭的碎發:
    “你和你娘神韻很像,性子也像,但五官不太像,你五官有點像你外祖母。”
    她把知知抱進懷裏,輕輕拍了幾下。
    她們倆沒哭,但旁邊的冬月一個勁地抹眼淚,衣袖都哭濕了。
    冬月蹲下身來,對蘇知知說:
    “婢子第一眼見姑娘,就想到恩人。”
    她說不上來原因,明明鼻子、嘴巴都不像,可是笑起來的神態卻像極了。
    蘇知知已經知道冬月的身份,便問:
    “冬月姐姐,你叫我知知就行了。我娘以前是不是特別俠氣?”
    冬月又抹了一把通紅的眼,十分肯定道:
    “恩人俠肝義膽,慷慨仗義,是婢子心中第一女俠!婢子這點三腳貓的功夫也是恩人教的。”
    冬月說完又要哭。
    她忍不住,根本忍不住。
    隻要想到意氣風發的恩人受了那麽多苦,含恨而去,她眼裏就像藏了一條河,怎麽都流不完。
    冬月哭了一會兒,說:
    “婢子今夜去外邊守著,不會讓人靠近,娘娘和知知放心說話。”
    冬月在門口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出去。
    外邊的小宮女們見到冬月出來,借著月光看見冬月臉色不太好,眼睛還有點紅。
    “冬月姐姐怎麽了?”
    冬月凶巴巴道:“我今日在外邊守夜,用不著你們在這了。”
    小宮女們聽懂了。
    平日冬月都是在殿內守著的,可蘇姑娘來了,娘娘喜歡蘇姑娘,冷待冬月,把冬月趕出來看門了。
    怪不得哭呢。
    小宮女們自覺遠離了些。
    月色朦朦朧朧,籠了一層紗。
    木窗在地上投下橫縱交錯的影子。
    蘇知知湊近在裴姝的懷裏,覺得姨母懷裏香香的。
    裴姝拍著蘇知知的背,給她講家中弟妹小時候的事情:
    “……淩雲和璿兒總是又吵又打,淩雲自小能說會道,璿兒哪裏吵得過他?可璿兒力氣大,淩雲打不過她,連跑也跑不過。”
    “他們小時候有一回追追打打,淩雲摔跤,膝蓋磕破了。璿兒非要背著淩雲去找你外祖母,可她一路背著淩雲摔了好幾跤,等你外祖母看見的時候,兩人不止膝蓋摔破了,連額頭上都撞起了大包……”
    蘇知知聽得在被窩裏麵咯咯笑。
    她沒想到看起來那麽沉穩的爹,小時候還跟妹妹打架。
    怪不得她和薛澈打鬧的時候,爹老是擔心薛澈受欺負,原來是爹小時候沒打贏。
    “姨母,我和阿澈也會打架,不過我們都學了功夫,村民們說那叫切磋。”
    裴姝幫蘇知知拉起被子:“我聽棣兒說了,你很會使鞭子。”
    說到功夫,蘇知知可就有點驕傲了:
    “我學了我娘留下來的秘籍,別人都看不懂,隻有我能練。阿澈的功夫雖然比我差一點點,但也算很好了。”
    裴姝問:“他練什麽功夫?”
    蘇知知:“他跟紫玄長老練紫霄劍法。我以前沒聽過,不過聽村民們說是很有名氣的劍法,不是誰都能學的。”
    裴姝撫著蘇知知的手頓了一下,喉間忽然幹澀,在夜色中緩了一會兒才說:
    “嗯,聽說是最厲害的劍法。”
    蘇知知問:“我爹是不是小時候常哭?我在黑匪山的時候,爹、娘、我還有阿澈住一起,爹是最容易紅眼哭的人。”
    “爹哭的時候,娘就要哄哄爹。”
    裴姝:“聽你這麽說,我又放心些,淩雲能遇到瑛娘,也是福分。”
    蘇知知點頭:“我爹也這麽說,他說他跟著我娘上山後,學了好多事情。”
    蘇知知掰著指頭:
    “我爹以前隻會念書寫字,現在他會燒火做飯,會種菜拾柴,還會把蘿卜幹切得很整齊。我爹很會煎荷包蛋,煎出來的蛋圓圓的,一點也不焦,我最喜歡吃我爹煎的蛋。”
    “但是我爹有時候也笨笨的,買菜的時候總是把嫩豆腐和老豆腐買錯,好多回了……”
    裴姝靜靜地聽蘇知知講。
    蘇知知渾身都是熱乎乎的,好像一顆太陽鑽進她懷裏,將她眼底的霜都暖化了。
    月上中天。
    蘇知知講著講著沒了聲音,似是睡著了。
    裴姝還在輕拍著蘇知知的背,她的手在輕顫,身子在顫。
    連著眼角滑下的淚也在顫。
    不同於在慕容宇麵前流淚的樣子,她咬著牙,以手捂唇,壓住自己低低的嗚咽聲,眼角酸楚地皺出好幾道紋路。
    天仙痛哭的時候也不好看,就像被水泡皺了的月亮。
    讓人好想用手將它一遍又一遍地撫平。
    裴姝哭到一半的時候,腰間環上來一雙小手,抱得很緊。
    裴姝低頭,見知知不知何時抬起頭來看著她,眼中清亮。
    “姨母。”
    知知輕輕叫了一句,裴姝的眼淚掉得更凶了。
    裴姝:“知知……姨母是不是嚇到你了?”
    蘇知知學著裴姝拍自己那樣,輕拍著這裴姝的後背:
    “不嚇人,但是看姨母哭的時候,心裏會好疼。我給姨母拍拍。”
    蘇知知把臉埋在姨母的懷裏。
    胸口的位置仿若有一顆掙紮著要發芽的種子,要從她心裏鑽出一道裂縫來。
    宮裏很大,很奢華,仆婢眾多。
    吃飯、穿衣、泡茶都不需要自己動手。
    聽說長安城的富貴人家都是這樣過日子的。
    所以爹以前不會燒柴不會做飯不會切蘿卜幹,也不用上街買豆腐。
    爹不是笨,而是以前從來都不需要做這些……
    蘇知知拍著裴姝。
    裴姝哭濕了枕頭。
    後半夜的時候,兩人才終於睡著了。
    皇宮偌大。
    失眠的永遠不止一個。
    乾陽殿內,慕容宇在寬大的龍床上輾轉反側。
    他很煩躁。
    人生不同階段有不同的煩心事。
    少時煩的是自己不被看中,後來煩世家聲望過重,又煩政務繁多。
    當了皇帝後,日子也不是那麽順風順水的,很多事情也隻是表麵光鮮。
    可慕容宇最近比以往都要煩躁。
    近日都沒怎麽去後宮寵幸佳人們,隻稱自己事務繁多。
    連裴姝那邊,他也隻是白日召過來一起說話用膳。
    他不是不想,而是發現——
    他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