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她是一朵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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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光越來越亮了。
    聽雨軒的樹葉和花朵都明豔了。
    一束一束的光線流瀉進屋內,屋內也很亮堂。
    蘇知知走進了主屋。
    忍冬回到屋裏,有些手忙腳亂地給蘇知知倒水:
    “小……小小姐,喝些溫水。”
    聽雨軒裏沒有茶,隻有幹幹淨淨、普普通通的水。
    忍冬手上倒著水,可視線一直黏在蘇知知的身上。
    蘇知知跟忍冬簡要解釋過了。
    忍冬也終於從大喜大悲的情緒中勉強平複。
    小姐不在了。
    可是世上還有小小姐。
    針紮一樣的酸楚中混著欣慰和喜悅。
    忍冬看著蘇知知的側臉、眉毛、鼻子、下巴、身形。
    五官不像小姐,更像夫人,但是那種神態,那一顰一笑卻很像小姐。
    所以她下意識地會荒唐認為這是小姐的轉世之身。
    蘇知知接過溫水:“冬姨,你叫我知知就好了,我身邊的人都叫我知知。”
    “好,知知,”忍冬紅眼笑,“小小姐說怎麽叫,就怎麽叫。”
    蘇知知看了屋內一圈。
    地麵、椅子、桌子還有供桌上麵的牌位都很幹淨,一塵不染。
    牌位前點著香,放著兩個瓷盤子。
    一個瓷盤上放了幾個果子,另一個瓷盤上則放了一把金黃的桂花。
    屋內,也有桂花香。
    蘇知知把方才摘的一朵淩霄花也放在桂花盤上:
    “冬姨,你不要太難過。我娘葬在嶺南,我外祖父外祖母還有大舅舅大舅母也在那。他們都在一起,不孤單的。”
    “山上一年四季都有各種花和果子,我會摘花和果子去看他們。”
    忍冬一個勁點頭:“好好,在一起就好。以前小姐在王府的時候,很想夫人,在一起就好……”
    忍冬帶著蘇知知在聽雨軒的每個角落走了一遍,一樣一樣地介紹。
    十多年前的畫麵在她的回憶裏依然生動如昨日:
    “這是小姐的書桌,小姐小時候不愛寫字,但是後來在王府總寫字,小姐說寫字靜心……”
    “這雕花木榻還是小姐的嫁妝呢,從裴府帶過來的。小姐白日就喜歡在木榻上睡著,小小姐……知知來坐……”
    “這有窗,坐在榻上的時候,推開窗就能看見院子裏的花花草草。這些樹和花都是小姐種的,以前小,現在大了……”
    蘇知知聽著忍冬的描述,好似能看見一個很跳脫的女子,一會兒在榻上睡白日覺,一會兒在院裏種樹,一會兒在桌邊寫字。
    院子和屋子都很整潔漂亮。
    可是再漂亮,也隻是個四麵圍牆的院子。
    王府再大,哪有外麵廣闊的山川大?
    “裴家出事後,我娘被禁足在府裏是不是很難熬?”
    “唉,出了這樣大的事,小姐自然是很難過的,可是小姐過得不消沉。”
    忍冬說絮絮叨叨地繼續回憶。
    裴家被流放後,裴璿哭了幾日,但又振作起來。
    她說她也想跟著爹娘一起走,但是她不能走,她要蟄伏在京中查真相。
    在王府禁足的這幾年,裴璿大多時候都很有活力,很少露出悲切的一麵。
    她說,她隻是禁足在王府,但是頂著正妃的名頭還有一身武功,沒人能欺負她。
    她說自己這樣都覺得難受,那困在深宮中的長姐處境肯定更難。
    裴璿相信裴家終有一日會平反,到時候他們一家人住回裴府,再也不分開了。
    她得知自己懷孕的時候很驚訝,然後有一日對忍冬說:
    她夢見她肚子裏有一個女娃娃。女娃娃從她肚子裏掉出來,然後滿山跑。她自己飛到了天上,飄成一朵雲,看著女娃娃在山上跑。
    裴璿認定自己懷的是一個女兒。
    她說以後她帶著孩子回裴府,她要教孩子鞭法,還要把孩子送去二哥院子裏學寫字念書。
    她說希望她的孩子愛笑,愛吃青菜不挑食,喜歡花草,身體和她小時候一樣強壯。
    “小姐懷著你的時候,她說她已經查到了線索,隻是還沒找到證據。等她找到確鑿證據,裴家很快就可以回來了,她想回到裴家把你生下來,讓你住她以前的院子……那段時日小姐真的很高興……可是還沒找到證據的時候……”
    忍冬拿帕子在臉上抹,一度說不下去。
    桂花從窗外飛進來。
    “我娘夢見過我。”蘇知知的手心裏有幾朵小黃花,聲音飄忽得像夢囈。
    她小時候覺得世上一切事物都是有形的。
    伍瑛娘和郝仁告訴她,去世的人會在天上,她就真的認為天上是有人住的。
    所以她才會從小就說自己天上有個娘,地上有個娘。
    地上的娘會照顧她還會打她屁股,是又凶又溫柔的人。
    而天上的娘就趴在一朵雲上麵跟著她,出現在每一個有雲的日子裏。
    所以她小時候畫畫時,總會在山上畫一片巨大的雲。雲上畫著村落和房屋,那是天上人住的地方。
    阿澈剛上山的那年,她和阿澈一起去摘野果,最熱的天氣裏,時常有一兩朵雲遮在他們頭上,正好投一下一片陰影。
    知知跟阿澈說,那是他們倆的娘在天上手牽手,一起給他們遮太陽。
    後來知知長大了,還是會時不時仰頭看天上的雲,可心裏卻明白,雲隻是雲而已。
    現在,她聽見忍冬說起以前的事,說到她娘夢見過她滿山跑。
    她心裏升起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就好像,她娘這些年真的一直在天上看她,在陪著她。
    “冬姨,”蘇知知握住忍冬的手,“我娘有沒有給我寫過信?”
    忍冬愣了一下:
    “好像沒有。”
    “不過小姐留下了一些她以前寫的東西,我還藏著。”
    忍冬想到這裏,把帕子一放,走到角落裏蹲著去了。
    蘇知知也跟著過去:“藏在哪了?”
    忍冬拿著一個小鏟子在角落撬地磚:“在這下麵呢。我藏得好好的,沒人動過。”
    但就是因為沒人動過,忍冬撬得很艱難。
    還是蘇知知出手把地磚給撬起來了。
    地磚下麵有一個小坑,不深,大概半尺。坑裏麵放著個金匣子。
    蘇知知問:“這地磚下麵怎麽會有坑,是冬姨你挖出來藏東西的麽?”
    忍冬:“以前我和小姐一起挖的,小姐說要挖個地道通向外麵,避人耳目。可是真挖起來覺得太難了,隻挖半尺就算了,小姐說還是直接翻牆更方便。這個坑用來藏東西倒是剛好,我就把東西放這。”
    塵封已久的金匣子被擦幹淨,然後打開。
    裏麵放著幾本手劄,都是裴璿親筆所寫。
    有的是成人筆跡,而有的則筆跡稚嫩。
    “小姐小的時候不願意寫字看書,那時候裴家請來的先生就要求小姐每日都要寫日常見聞,小姐慢慢地就養成了習慣,常常會記一些事情。”
    忍冬指著那本字跡稚嫩,筆法有些歪扭的冊子:
    “這本最早,是小姐小時候寫的,後來出嫁時一起帶過來了。”
    蘇知知的心跳有些快,很小心地翻開看,見那冊子的第一頁就寫著:
    【我不想寫劄記。】
    【二哥是隻大烏龜。】
    【先生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