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人冊排名第三的無戒魔僧托著他那一口金燦燦的黃銅大鍾跳向外圍躍去。
    隻是在他一隻腳踏上屋簷的瞬間，一柄軟劍如閃電般飛馳而至，插入了他的咽喉中。
    無戒魔僧瞪大了眼睛，伸手抓住插在咽喉的劍，卻無力阻止自己跌下屋簷。
    他身後的李蓮花鬆了一口氣，看向黃銅大鍾後露出半個腦袋的桃清。對方衝他微微一笑，將手中長劍擲了出來。
    長劍劃過夜空，落在李蓮花手上。那是少師，李相夷的少師劍。
    兩人隔空對視一眼，其中之意，心領神會。既然身份已經暴露，李相夷再無保留，手執少師，一手相夷太劍殺的人肝膽俱裂。
    笛飛聲從他身旁掠過，語氣中似有幾分欣慰：“早該這麽做了。”
    李蓮花無奈一笑。看著死在自己劍下的人，神色有幾分悲憫。以前執劍是為了懲惡揚善，如今執劍為了止戈。
    雙方混戰再起，而那鹹日攆竟然不分敵我，在戰場中橫衝直撞，攪得兩方人馬俱是不得安寧。
    誰也沒有注意到，在雙方激烈的戰鬥中，有一群小小的蜜蜂飛進了難以打破的烏龜殼中，然後渾身一炸，藥粉彌漫間，那些耀武揚威的鹹日攆瞬間失去了作用。
    戰況開始呈現一麵倒的情勢，除了個別比較凶狠的，萬聖道的人越發越沒了精氣神，幾乎都沒什麽抵抗，轉瞬就投降了。
    浮屠三聖死在笛飛聲手裏，無戒魔僧被李蓮花殺了。單孤刀身邊的高手盡去，隻留下十幾個死士保護著他。
    李蓮花伸手壓下眾人對單孤刀的討伐，“我說過，我要親手送你下去給師父賠禮道歉。”
    單孤刀笑了，“李相夷，你這人永遠都是這樣，傲慢狂妄，自以為是。”他長劍抓在手中，瞬間衝了上去。
    可哪怕有了漆木山畢生功力的單孤刀又何嚐是李蓮花的對手，不過須臾之間，勝負已分。
    當少師劍橫在單孤刀的脖頸上的時候，李蓮花輕輕說了一句，“我贏了。”
    單孤刀半跪在地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單孤刀謀反，大概還是交給監察司更好，李蓮花想了片刻，準備抽走少師。卻在這個時候單孤刀猛地抬頭，伸手抓住李相夷的胳膊，雙目赤紅，滿滿都是快意和惡毒。
    “師弟，跟我一起死吧。”
    他說完這句話，好似在等待什麽，結果等了兩秒鍾卻什麽也沒有發生。他猙獰的笑容有些凝固，隻是還不等他繼續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已經反應過來的李蓮花已經斷了他的兩條胳膊，並抬起一腳將人狠狠踹了出去。
    被踢飛的單孤刀在空中發出“轟”的一聲響，傻子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竟然在身上藏了雷火彈，準備跟李相夷同歸於盡。好在雷火彈爆炸延遲了那麽一會，不然真叫他得逞了就不好了。
    真是瘋了。
    李蓮花有些後怕地拍了拍胸口。單孤刀這人真是死都要拉著他。
    被雷火彈炸得隻剩一口氣的單孤刀仰躺在地上很快就失去了呼吸，隻是至死都沒有閉上他那一雙充滿了野心的眼睛。】
    單孤刀死不瞑目。
    隻是，看著他的死，眾人都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天機石上麵的內容是李門主的人生，而如今，對他惡意最大的單孤刀死了，是不是意味著天機石上的機緣要結束了？
    李門主的人生充斥著傳奇的色彩。他一入江湖便是武林至高，天下第一，他創建四顧門，振臂一揮，響應之人無數，賜生則生，賜死則死，醒掌江湖權，醉臥美人膝，人生輝煌到了極致。
    隻是月盈則虧，水滿則溢。他站得太高，沒有發現身邊的蠅營狗苟，在有心人的算計之下，他從雲間跌落人世，劇毒、重傷、沒錢，舉步維艱，體驗了世間的冷暖和苦樂，傲骨嶙峋的李相夷終究成了平凡又不平凡的李蓮花，他走近眾生，卻又超脫於眾生。
    李神醫很好，他是摒棄了世俗欲望的仙人，身上流淌著佛性的光輝，展現出無盡的慈悲和包容。
    隻是，終究還是遺憾，是李相夷的遺憾，他本可以做永遠翱翔於天際的雄鷹，做一劍疾轉三萬裏的劍神，做永永遠遠風光無限的天之驕子。
    天機石上沒了單孤刀這根攪屎棍，可以預見，李神醫的未來定是一片坦途。
    而天機石外的李相夷直麵了所有的陰謀詭計，他的未來也終將一片坦途。不會被迫成為李蓮花，他的人生是可以選擇的未來。
    或許哪一天他累了，倦了，也會選擇退隱江湖，但至少在那之前，他一直會是風光無限的江湖傳奇。
    這或許就是天機石降世的意義所在。
    天機石上，大戰過後，麵對眾人的恭維、吹捧，李蓮花始終淡然以對，再不見當初的不羈和狂傲。
    桃清低垂著眉眼，許久後才輕聲道：“李相夷，你永遠都是李相夷，對不對？”
    李蓮花完美無缺，但李相夷是多少人的意難平。願我的少年披荊斬棘，勇往直前，永遠做鮮衣怒馬，瀟灑不羈的絕世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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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相夷揚眉一笑，盡是自信張望，“自然，我是李相夷，過去是，現在是，未來當然也是。”
    桃清眼神溫柔地看著他，近乎低語道：“那就好。”
    李相夷眉頭微蹙。他不是第一次在桃清身上看到這般溫和慈愛的神色，所以是因為看習慣了李蓮花，就將比李蓮花年輕的他看成了孩子了嗎？
    這可不太妙啊，他轉移話題道：“我記得你好像說過，李蓮花更好？”
    桃清瞪大了眼睛，無語片刻，在李相夷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略有些緊張的神色中，緩緩道：“李神醫與李門主都是世間一等一的風流人物，自是各有千秋。不過李神醫溫柔內斂，在風華氣度上，自然是李門主更勝一籌。”
    李相夷可是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絕世少年郎，令無數江湖兒女盡折腰，哈哈哈……
    他當然比李蓮花那個老男人好。李相夷紅著耳朵，努力壓下上揚的嘴角，矜持地嗯了一聲，好似理所當然一般。隻有腦後微微晃動的馬尾顯示他的好心情。
    【花團錦簇的花園中，小桃子手裏拿著木劍，一板一眼在練習劍術。狐狸精躲在花園的一角曬太陽，那懶洋洋的樣子，深得李蓮花的精髓。
    桃清坐在亭子裏喝茶，手上捧著一本書，卻很長時間沒有翻頁，而是笑意盈盈地看著練劍的小桃子。
    李蓮花依靠在石柱上，溫柔地看著這一切，隻覺得心中被填的滿滿的，再無一絲遺憾。
    “客人送走了？”
    “嗯。”李蓮花輕輕應了一聲，然後把自己聽到的消息告訴他，“雲彼丘死了，自殺身亡。”
    桃清一愣，然後冷笑一聲，“他終於舍得死了嗎，是角麗譙死了，他殉情而去，還是怕你回頭找他算賬？”
    “或許吧。十年前的事情他有錯，但十年後在攻破魚龍牛馬幫上，他還是有一分功勞的。”
    桃清笑眯眯道道：“李神醫，你可真是菩薩心腸，誰都能原諒。我聽說那肖紫衿想要當四顧門的門主，你莫不是也願意？”
    李蓮花卻瞥了她一眼，輕歎一聲，“他的四顧茶會不是被你攪和了嗎？他那樣一個好麵子的人，如今怕是正在家中生氣呢。更何況李相夷還活著的消息想必已經傳遍江湖了，除非李相夷公開支持他，否則紫衿想要重建四顧門怕是不易。”
    桃清嘻嘻一笑，“誰讓他小肚雞腸，隻會抹黑造謠的小人行徑。我這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他想要用流言抹黑你，就要做好被流言中傷的可能。”
    李蓮花好笑道，“不談他們了。如今的江湖該是年輕人的江湖，我啊，已經退出江湖很久了，現在的日子就很不錯，種種花，曬曬太陽，陪陪師娘，跟你一起走遍大江南北，再陪著桃子長大。”
    他神色放鬆，是真的放下過往的愜意神色，如果不是在討伐萬聖道的時候暴露了出來，他大概就會一直這麽過下去，以李蓮花的名字。
    隻是事事並不能完全順從人意，總有那不速之客前來打破他想要的寧靜。
    “李相夷，我們再戰一場！”
    遠遠傳來笛飛聲的聲音讓他們一僵，李蓮花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卿卿，我有點想師娘了，不如我們去雲隱山吧。”
    桃清也是一副頭疼的模樣，聽到李蓮花這樣說，忍不住連連點頭，“現在就走？”
    李蓮花一個箭步上前，抱起小桃子，拎著狐狸精：“速走，速走。”
    笛飛聲：“……”出息。
    蓮花樓晃晃悠悠在官道上行走，李蓮花懶洋洋地趕著馬車，神色悠悠，說不出的輕鬆愜意。
    “我們以後呢，就是一樓一狗，一家四口，三餐四季，春天看花，冬天看雪，簡簡單單，平平安安。”
    他的眼神從桃清身上轉到小桃子身上，最後又落在桃清的小腹上，“卿卿，咱們家小桃子大名叫李灼，咱們家的小姑娘大名叫李窈，小名叫蓮子好不好？
    桃清抓著他的手，眉眼含笑道：“李神醫，你怎麽就知道是個小姑娘呢？若不是小姑娘，難道你就不喜歡了？”
    李蓮花神色不變道：“男孩就叫李曜，小名還是蓮子。”
    桃清噗嗤一下笑了，“李神醫，想當年你也是袖月樓題詩三十六句，名滿江湖的詩才，如今怎麽這般詞窮了？”
    黑曆史被人提及，李蓮花也不覺得尷尬，反而看著桃清，眼神溫柔似水，“世上風景萬千，唯有一朵開在心上，我見過最美的桃花，都不及卿卿灼灼其華。”
    “咦～李神醫嘴巴跟抹了蜜一樣，是今日吃多了糖嗎？”
    “我這人向來喜歡實話實說。”
    “嗬……我以為李神醫嘴角向來沒個實話。”
    “卿卿……”
    “阿爹阿娘，你們在說什麽？”小桃子眨巴著眼睛，不解地看向兩個黏黏糊糊的大人。
    李蓮花將小桃子抱入懷中，點了點他的鼻子，溫柔道，“我們在說馬上桃花就要開了，很快就有桃子吃了，小桃子你喜歡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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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桃子雙手托著下巴，輕輕歎了一口氣：“……雖然我叫桃子，但我並不愛吃桃子，愛吃桃子的是阿娘。”
    李蓮花摸了摸鼻子，略有幾分心虛：“……”
    桃清：“哈哈哈……”
    江湖風波惡，樓裏蓮花清。遠離江湖紛擾，盡享歲月安然，餘生有一人相伴，足矣。】
    “不錯，這樣就很好。”漆木山忍不住感歎一聲。小徒弟曆經千帆，最終得以圓滿。這樣的人生，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
    李蓮花很好，桃清很好，小桃子和那個未出生的孩子同樣很好，芩婆眉開眼笑地看著天機石的一幕，以後的雲隱山一定很熱鬧吧。
    “相夷……”
    “師娘？”
    芩婆歎了一口氣，“自從你們下山以後，雲隱山就隻剩我們兩個老家夥，我總覺得過於冷清了一些。”
    “……師娘。”
    芩婆悠悠道：“十幾年不聞嬰啼，十分懷念……”
    “……師娘，我那個時候都三歲了，不愛哭……”所以，你懷念什麽？
    芩婆盯著他不言不語。
    李相夷揉了揉眉頭，十分無奈，“……我盡量。”他飛快地瞥了一眼桃清，發現她看著天機石聚精會神，仿佛全然沒有聽到他們的談話一樣。
    唉，李蓮花都一家四口了，他卻還任重而道遠。同樣一個人，差距怎麽這麽大呢？
    【天機石上李蓮花一家三口的畫麵散去，隨之出現的是背對著背站著的李蓮花和李相夷。
    李相夷紅衣銀冠，手執長劍，李蓮花白衣蓮花簪，背著一個藥箱，他們背道而馳，李蓮花在灰色的背景下緩慢獨行，李相夷在緩緩走入黑暗。
    李蓮花的神色是冷漠疏離，厭倦不耐，李相夷的神色是晦澀空洞，讓人不忍直視。
    李蓮花走到遠處，抬頭呆呆望天，李相夷走至黑暗深處，蹲下身子將頭埋在膝蓋處。
    有那麽一個瞬間，有風吹拂而過，李蓮花身處的灰色的背景煙消雲散，化成藍天草地，有花爭相開放，有蝴蝶翩躚飛舞，李蓮花伸出手，一朵桃花落在手心。
    他注視手中的花朵許久，驀然笑了出來，他突然轉身，看著黑暗深處的李相夷出神，許久後他終於邁出堅定而緩慢的步伐，走向了身處黑暗的李相夷。
    他在他身邊伸出了手，而李相夷抬頭抓住了那隻手，兩隻手交握在一起，兩人合而為一，終成了一人。
    黑暗褪去，他們的世界重新變得五彩繽紛了起來。李蓮花掛著如沐春風的笑意，甩了甩衣袖，不緊不慢地走在花叢中。
    遺世獨立，超凡脫俗。】
    李蓮花和李相夷本就是一人，哪怕他們的人生割裂得像是兩個人，但他們其實終究還是一個人。
    相夷死，蓮花生。
    李相夷是過去，李蓮花是現在，唯有合二為一，他們才是完整的一個人。
    【畫麵本是一片漆黑，然後一點光亮起，很快就是星星點點的光連成一片，整個畫麵顯示了出來，原來是無數的天燈被點亮，帶著美好的心願和憧憬，飛向天空。
    那明亮的火光瞬間穿透黑暗，星星點點，與星辰交匯，將整個夜空照得如同白晝一般。
    夜空下是密密麻麻的人潮，麵容看不真切，隻依稀能分辨，他們中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胖有胖，身形或許不同，但他們虔誠的背影一致。
    “李蓮花長命百歲。”
    “李相夷天下第一。”
    本來隻是一個人的聲音，然而，這道聲音並沒有被周圍的寂靜所吞噬，反而如同燎原之火一般迅速蔓延開來，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了這個行列之中。
    他們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如同一股洶湧澎湃的洪流，勢不可擋地衝垮了一切阻擋在前的障礙。
    這一刻，整個世界似乎都為之顫抖，而這片呼喊聲則成為了震撼天地的最強音。】
    天機石外的人也被深深震撼住了。原來這世上還有那麽多李門主的狂熱粉絲，他們真的好熱情。
    四顧門的弟子們對視一眼，紛紛感覺自己輸了，他們對門主的崇拜還不夠深厚啊。
    李相夷驀然紅了眼睛，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有那麽多人喜歡李蓮花，喜歡李相夷。或許，就是他們為他帶來了天機石，讓他得以避開未來的陷阱，重新選擇人生。
    不過夾雜在整齊劃一的聲音中其他的聲音是怎麽回事？
    蓮花今日安否？
    小魚今日舞劍否？
    阿飛今日比武否？
    這都是正常的，還有一些聽著不太正經的，李相夷聽到了類似於蓮花花我好想你，李小魚我愛你，這是不是太不矜持了？李相夷紅著耳朵，雙眼卻是亮晶晶的。
    “李小魚～天下第一？”桃清輕聲說了一句，李相夷臉色瞬間更紅豔了幾分。
    李相夷抿唇輕哼了一聲，傲嬌道，“自年幼握劍之時，我便知道，自己會是那劍道魁首，會是那江湖第一。”
    桃清微微側目，所以你是承認那個李小魚就是你了？
    笛飛聲冷冷地哼了一聲，“……李相夷，本尊未來定能贏了你。”
    漆木山忍不住手癢，想要拍在李相夷頭上，但思及他已經是四顧門的門主了，還是要留幾分麵子的，便道：“臭小子，謙虛一點，你要知道江湖一代新人換舊人，你現在厲害，不代表未來不會遇到比你更天才之人出現。現在說大話沒有人笑你，未來輸給了別人，可別回頭到雲隱山偷偷躲起來流眼淚。”
    李相夷無奈道：“……師父，這事不是我說的。”他都這麽大的人了，怎麽可能躲起來哭？再說了他即便小時候也不是個愛哭的啊。他下巴微抬，對著天機石頗具暗示意味道，“你看大家都這麽說。”
    將一切看在眼裏，桃清嘴角微勾。那些不好的事情還沒有發生，李相夷還是鮮活的李相夷。
    一切正當時。
    在李相夷不經意掃過來的目光中，她堅定道，“李門主，我相信這江湖沒有人能超越你。”包括我在內。
    李相夷矜持點頭，將桌上的冷茶端起來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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