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三願8
    邵家的人是在傍晚時分到的，彼時的蓮花樓停在了縣城郊區，李蓮花在收拾東西，桃清在看書，小姑娘就安靜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一個衙役在旁作陪。
    邵家的馬車可謂是奢華至極，其由四匹毛色光亮、體格健壯的駿馬牽拉著緩緩前行。車身以珍貴無比的楠木打造而成，質地堅硬，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車壁之上更是精心雕刻著各種精美的圖案和花紋，有龍飛鳳舞之姿，亦有花鳥魚蟲之態，栩栩如生，令人歎為觀止。
    而最引人注目的，當屬馬車四角懸掛的珍寶，每一件都價值連城，彰顯著邵家無與倫比的財富和地位。
    桃清眯了眯眼，輕輕冷哼了一聲。這個世界，窮人窮得要死，貴人富得要死。貧富差距太過於懸殊，真是令人不快。
    隻是她的這種不快隻維持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當邵家的小公子從馬車中掀開簾子的時候，她心情瞬間又好了起來，感覺夕陽已落的天空突然就亮堂了起來。蓬蓽生輝這個詞語大概就是形容他的。
    桃清的眼神落在邵公子身上，這是一個非常符合她審美的柔弱美男子。十七八歲的小公子，外表出眾，溫潤如玉，一言一行都宣示著什麽叫做優雅從容，還有那通身的矜貴氣質。當真是好相貌，好氣度。
    雖然他下了馬車後，就坐上了輪椅，說明他十分的體弱，但真的並不怎麽折損他的風姿。
    邵家小姑娘看到他的出現，那一直無神的眼睛突然亮了一瞬，她從椅子上滑下去，小跑著到邵家公子麵前，蹲在他身邊，頭靠在他的膝蓋上，很是依賴的模樣。
    邵公子一臉溫和地摸了摸她的頭，眼中的喜悅幾乎要溢出眼眶。他顫抖著手將人抱到膝蓋上，雖然這一動作幾乎耗幹了他的力氣，但他不僅嗬斥了想要幫忙的下人，還抱著小姑娘不撒手。
    他家小妹自出生以來便因為癡傻之症不得家中長輩喜愛，唯有他思及自身小時候因為體弱也不得父母疼愛，加之又喜愛小妹玉雪可愛，小心嗬護著她長大，兩人可以說是相依為命也不為過。
    許久後，他才抬頭，對著李蓮花道，“見笑了，兩位幫忙送回小妹，在下感激不盡。這位想必就是吉祥紋蓮花樓樓主李神醫了吧？”
    李蓮花溫和一笑：“正是。”
    邵小公子也沒有怎麽拐彎抹角，寒暄幾句後，就直入主題，“李神醫為當世神醫。不知，對於癡傻之症可有研究？”
    李蓮花看著坐在他膝蓋上乖巧可愛的小姑娘，她雙目迷蒙無神，他卻覺得對方其實有在認真聽他們說話，他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這個……當然。”
    邵家公子一喜，脫口而出，“可能治愈？”話一出口，他就歉然道，“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李蓮花體諒他的激動，溫和道：“我明白……隻是，恕在下冒昧，邵小姐是先天癡傻，還是後天受了重創導致的癡傻？”
    邵公子歎了一口氣道：“先天，舍妹自出生之日起便是這樣一副對外界不理不睬的模樣，不哭不鬧也不笑，任何人跟她說話都得不到回應。他們都說舍妹是天生的癡傻，但她卻認得我，也很聽我的話。不知李神醫可有辦法？”
    李蓮花看著小姑娘，目露憐惜：“這個……小姐的病可能是胎裏發育不全，也可能是母體在懷孕期間受到重創……想來不用我多說，邵家應當請過名醫……”
    邵公子嗯了一聲，“邵家也算是有幾分薄麵，江湖上的名醫都請過，甚至宮裏的太醫也請過，隻是，藥吃了許多，舍妹的情況卻不曾有所好轉。”
    已經經曆過太多失望的邵公子語氣澀然道，“李神醫若是也不能治，盡管直言便是，我也不過是抱著萬一的希望。”
    李蓮花雖同情他，但是他是有自知之明的，醫術什麽的，他真的沒有，後天癡傻還能聊上幾句，先天之症他卻是毫無辦法，他看向桃清。
    桃清卻看著邵家公子，淡淡道：“若是有七八成的把握，你願意試一試嗎？”
    “李……小姐？”他顯然是聽人說過，李蓮花和桃清也是兄妹兩人，不過對於桃清的突然插話，他還是有些疑惑地。
    桃清看著他不說話，李蓮花重重咳嗽一聲，在邵公子詫異的眼神中，緩緩解釋道，“舍妹醫術在我之上，隻是年紀小，沒什麽名氣，就在我身邊做個藥童。”
    桃清早就給小姑娘摸過了脈，肯定道，“邵小姐是在胎裏時發育不全，這病不需要阿兄出手，我有七成的把握能治好她，當然若是你們用的全都是最好的藥，治愈的把握還可以再加一成。”
    其實並不是，係統掃描後，顯示這孩子是遺傳導致的智力發育不全。再看邵家公子，一副聰明相，卻天生體弱，兄妹兩個都有缺陷，想來是他們父母的問題，桃清猜測，極有可能是近親結婚導致的遺傳病。
    這病一般人治不好，但是桃清不是一般人，正常手段治不好，她還可以開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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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蓮花瞠目結舌地看著桃清，這也能隨便說的嗎，不是說好了沒有十成的把握不開口嗎？他朝著桃清使眼色，對方卻並沒有理會。
    桃清直直看著邵公子。難得遇見一個有錢人，不坑一筆感覺對不起自己。絕對不是因為對方長得好看她才願意給小姑娘看病。
    突然聽到有人說能治癡傻之症，哪怕是七八成的把握也已經很高了。邵公子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怔愣半晌後，他才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桃清，“李……李大夫，你說的可是真的？”
    桃清點頭，神色依舊很淡，眼中卻閃爍著絕對的自信，“當然，可以治。”好似生怕對方不相信，她瞥了一眼李蓮花，又道，“邵公子不信我，難道不信我家阿兄嗎？以江湖第一神醫的名聲保證，這病我能治。”
    邵公子聞言期待地看向李蓮花，眼中的期待實在令人動容，李蓮花摩挲了一下手指，在桃清暗示的眼神中，他點了下頭，“啊，應當可以的吧。”
    邵公子的眼中突然綻放出一抹耀眼奪目的亮光，那是他曆經無數次失望打擊之後，依然堅定不移、不肯輕言放棄的倔強和執著。
    此時此刻，如果不是長久以來所受到的良好教養在內心深處約束著他，讓他竭力保持住最後一絲理智和克製，他幾乎要當場落下淚來。
    然而，即便如此，那微微顫抖的身軀以及雪白的肌膚下暴露出來的青筋，還是清晰地透露出他內心正在經受著何等劇烈的變化。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誠懇表示：“隻要能治好舍妹，兩位神醫就是我邵家的恩人，日後凡有所求，無有不應。”
    李蓮花苦笑，他到現在也不知道桃清準備怎麽治療，隻能硬著頭皮道：“邵公子言之過早了。”
    邵公子隻覺得李神醫或過於謙虛了，他又轉向桃清。桃清不負他所望，直言道：“以針灸佐以湯藥治療，大約三五年能好。”
    她淡淡道：“若是能以我的獨門內力輔助針灸，三到五個月就可以痊愈，可惜你們來得不是時候。”
    邵公子不解地看著她，桃清不說話了，神色有些冷淡。李蓮花隻能解釋道，“舍妹重傷未愈，不宜動用真氣。”
    邵家是個大家族，邵公子能以體弱之軀走到家族繼承人的位置，可見他的智慧絕倫，他聞弦知雅意，詢問道：“不知李大夫治愈內傷需要多長時間？”
    桃清道：“一年。”
    邵公子想了想，又問道，“若是有極品藥材輔助，不知又需要多長時間？”
    桃清嘴角微勾，眼中暈開一抹笑意，“一個月。”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
    邵公子拱手道：“那請李大夫開單子，邵家全力為李大夫搜羅藥材。隻希望李大夫能盡快替我家小妹醫治。”
    他在來之前已經調查過了，李蓮花確實就是那個江湖第一神醫，雖然活死人聽起來不靠譜，但是他已經走投無路了，他能感覺得到自己的身體沒幾年好活了，若是在那之前還不能安頓好妹妹，那麽那孩子能被拐一次，就能被拐第二次。畢竟，她在邵家很多人眼中可是恥辱。
    堂堂邵家長房嫡小姐被拐，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可事情偏偏發生了，這說明這裏麵有人希望她消失。甚至於那個人是誰，他心裏都是有數的。
    至於被欺騙怎麽辦？邵公子眼中閃過一抹幽光，以邵家的能耐，收拾區區兩個江湖中人，本就不是什麽大事。
    桃清仿佛沒有看到他一閃而逝的凶光，欣然道：“邵公子爽快，那我們今日就可以開始給邵小姐治病。”
    至於為什麽不提她可以給邵公子調養身體的事情？不著急，等邵小姐身體好了，證明了她的本事，對方自然會求著她的。
    邵公子看了一眼他們身後的蓮花樓，美則美矣，就是小了一點，“兩位神醫，邵家在不遠處有一處莊園，不知兩位可否屈尊至寒舍做客？”
    李蓮花看了一眼圍著邵家兄妹的七八個仆從，自家的蓮花樓確實住不下更多的人了，他認命地點了點頭，“麻煩了。”
    “不麻煩，兩位請。”
    邵家的馬車在前麵開路，兩頭牛拖著的蓮花樓在後麵慢悠悠行走。
    自有邵家的下人幫忙趕車，李蓮花跟桃清在蓮花樓一樓相對而坐。沒了外人在，李蓮花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小心翼翼道：“真的能治？”
    桃清嗯了一聲，悠悠道：“小姑娘的病好治，我有九成的把握，我自己的傷也不是多大的問題，隻有先生的傷，最難治愈，迄今為止，我隻有不到五成的把握。”
    李蓮花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隨即眼神平靜地看著她，半晌後突然輕柔地笑了起來，“我沒病。你看錯了。”
    桃清也跟著露出一抹淺笑：“先生並未對我設防，而我身為一名大夫，整日與先生相伴左右，如果連先生身體抱恙都未能察覺，那又怎敢妄稱自己為醫者？”
    李蓮花是沒病，但他有傷在身，還是陳年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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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罷，桃清忽地站起身子，動作輕盈卻不失端莊優雅，雙手交疊於身前，而後恭恭敬敬地彎下腰去，鄭重其事地向麵前之人行了一禮。
    她抬起頭，目光堅定且誠摯地望向李蓮花，輕聲說道：“先生救我性命，我自當全力以赴為先生治傷，還望先生信我。”
    她見李蓮花沉默不語，又道，“五成把握太低，本不應該這麽早告知先生，擾亂先生心緒。隻是先生以誠待我，我當回報以誠，實不願欺瞞先生。”
    “再則先生闖蕩江湖多年，認識的朋友比我多，若能得一二朋友相助，提早尋到對症的藥材，我便更多幾分把握。”
    她話音一轉，繼續道：“當然，若是先生不願意也無妨。我們走遍五湖四海，三山五嶽，咱們一邊治傷，一邊慢慢尋摸著就是了。還請先生信我，有我在，絕不會比現在的情況更差。”
    桃清一口氣說完這許多話，就安靜的坐下，靜靜地等待李蓮花消化她的話，靜靜地等著他的反應。
    李蓮花摩挲著手指，不知道該說著什麽。桃清今日所言，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五成的把握低嗎？不低了。他自己也試過很多法子，隻是都沒有什麽成效，時間長了，他也就放棄了。
    如今卻有一個人在他麵前說，她有五成的把握替他治傷，甚至於如果藥材齊全的話，她的把握更高。
    這世上怎麽有這麽湊巧的事情？
    可這世上為什麽不會有那麽巧合的事情呢？
    在他都已經放棄了的時候，突然得知，哦，我也可以期待未來。這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嗎？
    “我……”李蓮花艱難地吐出一個我字，輕聲呢喃道，“我能相信你嗎？”相信眼前這人擁有治好他的可能。
    桃清的眼中閃過驚喜，她理所當然道：“當然。我這條命是先生所救，若不能替先生治好傷，我願陪先生赴死。”
    李蓮花汗顏，“桃姑娘不必如此。我救你不過是恰逢其會，姑娘不必以性命相報。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珍貴的，為了任何人、任何理由放棄生命都是不值當的。”
    桃清微微一笑，也不反駁，隻道，“先生願意相信我了嗎？”
    李蓮花歎了一口氣，緩慢又堅定：“我自然是，相信桃姑娘的。”
    桃清彎了彎眉眼，心情明媚，笑容燦爛。病人願意相信醫生，這就是最好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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