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三願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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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五,東海之濱,萬眾矚目。距離當年墜海之日,已相隔近十三年。
這一日,天氣極好,碧海藍天,萬裏無雲。浪拍礁石的聲響被萬頭攢動的人聲壓成背景,十三載光陰似海霧般散去,將當年那樁沉海舊案重新托舉至日光下。
笛飛聲的青衣在碧空下青得發沉,像裁下了深海最幽處的一角。他雙手負在身後,衣袂卻隨海風獵獵揚起,那沉靜如山嶽的氣度裏,偏偏藏著淵渟嶽峙的磅礴,讓人望而生畏。
沙灘上攢動的人頭如林,數百道目光黏在他身上,有敬畏,有好奇,更多的是等著看一場足以寫進江湖史的對決。
雖然武林中人人人都意圖一睹絕世之戰,卻也不是人人都能得一位置。真正能夠站在這裏的都是一些名滿江湖的門派,武當少林峨眉,以及四顧門大大小小的頭目,包括肖紫衿喬婉娩都來了。
方駙馬攜帶公主乘坐轎輦而來,楊昀春陪同,聲勢浩大,占據了一個絕佳的位置,還有施文絕、展雲飛也能在方駙馬這裏得一個空閑的落腳之地。
就在這堆峨冠博帶與勁裝快靴之間,一個青布長衫的身影正貓著腰往前蹭。
李蓮花的發簪鬆鬆綰著半頭亂發,路過展雲飛時,對方難得沒有板著臉,而是對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
倒是施文絕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後領:“騙子,今日出現在這裏的都是都是‘活祖宗’?踩了哪位大俠的靴子,你那破樓賣了都不夠賠!”
話音未落,轎簾“唰”地掀開道縫,方多病探出頭時,熱情地招呼道:“蓮花,上來坐!本公子占的這地兒,視野最好,能把浪尖上的魚都瞧清楚!”
李蓮花卻連連擺手,往轎子陰影裏縮了縮:“駙馬公主金尊玉貴,我站這兒就好,站這兒就好……”
他踮起腳尖往人群外望,青布衫子在人堆裏像片不起眼的浮萍。明明身高不算矮,卻被前頭橫七豎八的背脊擋得嚴嚴實實,隻能看見遠處礁岩上那點醒目的青,像水墨畫裏一滴濃墨。
展雲飛有些不解地看著他:“你……”正要開口,卻見李蓮花突然把食指豎在唇邊,對他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他的笑容混著海風,竟讓人瞧不真切是揶揄還是別的什麽。
“快看!來了——”
一聲呼喊如投入滾油的水珠,瞬間炸翻了整片沙灘。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海天交界處,隻見一道白影破開蔚藍,快得像驚鴻掠過琉璃鏡麵。
那人足尖點著浪頭起落,白衣在日光下亮得刺眼,手中執一柄長劍,長發用紫金冠束得一絲不苟,每一根發絲都透著從容不迫的氣度。
他在距笛飛聲十丈外的礁石上站定,衣袂無風自動。明明隻是個靜立的姿態,卻讓整片海都仿佛成了他的背影。
月白靴底沾著一星海水,卻比天上的月亮還要皎潔;眉骨微挑的弧度,比東海最險峻的崖壁更顯孤高;那雙看向笛飛聲的眼睛,深不見底,像藏著萬古深淵。
他不需要通報姓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誰。
李相夷。
除了李相夷,這江湖再無一人有如此風采。
藏在人群裏的“李蓮花”——不,此刻該叫她桃清——幾乎是欣慰地看著那道白影。這身裝扮,這氣度,每一根頭發絲都透露著一股精致。不枉費她熬了多少個夜晚,從衣服到發冠,一點點琢磨,一點點製作。李相夷往那兒一站,便是江湖傳說該有的樣子。
李蓮花為了八月二十五決戰之事苦惱許久,甚至打算跑路放笛飛聲鴿子。後來還是桃清主動坦誠自己易容術還行,東海之戰不僅是了結舊怨的時機,也是將李蓮花和李相夷切割開來最好的時機。
李蓮花看著桃清眼中幾乎要溢出來的期待,沒忍住答應了。
欣賞完了李相夷的絕世風華,桃清後知後覺地發現身邊的人都將目光放在自己臉上。
她摸了摸易容後“李蓮花”那張與李相夷極為相似的臉,萬分誠懇道:“我若是說自己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你們信不信?”
眾人齊搖頭,方多病脫口而出,“不信。”說完好似覺得不妥,他又道,“這個,你們都姓李,說不定八百年前是一家……”
“真的那麽像嗎?”
眾人點頭,就連展雲飛的眼中也露出一絲罕見的迷茫。
桃清歎了口氣,仰頭望著天上那輪白日,又看看礁石上的白影,聲音輕得像海霧:“物有相同,人有相似,這並不奇怪。隻不過,他是天上的明月,我是地上的泥巴,不可同日而語……”
方多病安慰他道:“不至於,不至於。那位李前輩是天上的明月不假,你也不是地上的泥巴,至少得是個蘿卜土豆什麽的,能吃能用。”
“哦?”桃清斜了他一眼,“那方駙馬是什麽?”
方多病挺直腰板,昂著頭道,“本公子自然是月亮旁邊最亮的那顆星,等會兒打完了,說不定還能跟月亮稱兄道弟……”
他們這邊拌嘴,眼睛卻一直盯著笛飛聲和李相夷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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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飛聲將落在海灘上那個“李蓮花”身上的目光收回,直直地看著對麵的李相夷,“你還真的是……”
李相夷微微頷首,白衣在風中劃出柔和的弧線,他沒去看周圍攢動的人頭,目光隻落在對麵的青衣人身上,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笛飛聲。”
他開口時,聲音清越如玉石相擊,蓋過了浪濤與喧嘩,“我來赴約。
這一聲“赴約”落下時,東海的潮水恰好漲到最高處,浪頭轟然拍上礁岩,濺起的水花在陽光下碎成萬點金芒。
兩人對視許久,海灘上的人大氣不敢出。一隻海鷗從遠處飛來,劃過海麵,帶出一點水花,水花飛濺而起,“嘀嗒”一聲重新融入海麵。
刹那之間,笛飛聲動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起勢,隻有一道青影如離弦之箭般射出,足尖在水麵一點,竟激起一串細密的水花——這不是輕功,是將內力催發到極致,硬生生在海麵踏出了路徑!
方多病“哇”地一聲叫出來,下意識就站了起來,想要看得更高,看得更遠,卻撞到了轎頂,發出“砰”地一聲響動,公主大驚失色,就要找人來給他看看,他卻毫不猶豫地擺手,眼睛盯著遠處不放。
展雲飛目光死死鎖在李相夷身上。隻見那白衣人依舊站在礁石上,甚至連衣袂都沒怎麽動,直到青衣人衝到三丈之內,他才緩緩抬起左手。
“叮——”
一聲極輕的脆響,比浪濤聲、比人聲都輕,卻偏偏鑽進了每個人耳朵裏。笛飛聲前衝的身形驟然頓住,青影懸在半空,右手已握成拳狀,指節間竟夾著劍柄……尚未出鞘長劍的劍柄。
“少師劍!”
沙灘上爆發出一陣驚呼。方多病瞪大了眼睛,施文絕激動地渾身顫抖都,展雲飛更是下意識握住了自己的劍柄——那是李相夷的佩劍,那是名動天下的少師劍!
方多病看著李相夷手中的少師,突然想起什麽,對著桃清道:“少師劍,不是在你那裏?”
桃清頭也不回,“李相夷登門來取,我能不給嗎?”她知道,那不是李相夷,是真正的李蓮花——那個曾站在江湖之巔,又跌落塵埃的人,如今為了這場對決,重新拾起了“李相夷”的身份。
方多病怔了怔,喃喃道:“這倒也是。”
笛飛聲臉上露出一個暢快的笑意。要戰就要痛痛快快地戰。
“李相夷,你很好。”
話音未落,他再次出手。這一次不再是試探,青影如狂龍出海,拳風未至,已將海麵劈出一道白浪!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腥氣,不是海水的鹹,而是內力催發至極致的霸道氣息。
沙灘上的人群驚呼著後退,方駙馬的轎子都被這股氣浪震得晃了晃。方多病握緊了拳頭,楊昀春手按劍柄,施文絕和展雲飛同時凝神戒備——這才是真正的“金鸞門”盟主,這才是能與李相夷齊名的笛飛聲!
桃清卻踮起腳尖,死死盯著礁石上的白衣人。她看見李相夷在拳風臨體的瞬間,身形忽然像片柳葉般飄起,不是向後退,而是向前踏了半步。
這半步踏得極其詭異,正好踩在笛飛聲拳勢的空隙裏,白衣衣袖翻卷,竟像是要將那狂暴的拳風卷進自己袖中。
他們速度太快,眾人看不清他們出的招數,隻能看著那片白影在青拳之間輾轉騰挪,衣袂翻飛間,並無半分倉促。
眾人看得過癮,笛飛聲卻皺起了眉頭,因為少師劍始終未出鞘,他淡淡地道:“十三年前,你中毒在身,輸我一掌,卻仍以‘明月沉西海’重創我,讓我十年纏綿病榻。如今,連劍都拔不出了嗎?”
李相夷的聲音輕得像要被風吹散:“十三年前,你我一戰,你纏綿病榻,我也重傷在身。本以為過往恩怨已沉入海底,卻沒想到,有些人有些事,就算沉到海底,也會被潮水重新推上岸。”
他的目光掃過沙灘上的或熟悉、或陌生的人群,那些熟悉的仰望著他的目光,讓他神色複雜。李相夷忽然覺得海風有些涼,吹得他眼眶發酸。
他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那點悲憫已消失不見,隻剩下如劍般的鋒銳。他緩緩抬起手,握住了少師劍的劍柄。
“好,”他輕聲道,聲音裏帶著一種決絕的冷,“那便如你所願……一決生死。”
少師劍出鞘的瞬間,整個東海仿佛都安靜了。風停了,浪靜了,連陽光都似乎凝固在那玄色中透著青碧的劍身上。
他們這一打,從白天打到了日落。從日落打到了星辰漫天。
桃清坐在小馬紮上,小小的打了個哈欠,立刻被方多病怒目而視。四周的人都精神百倍,唯有她困得眼皮打架。畢竟“李蓮花”隻是一個武功不高不低的江湖散人,實在是比不得在場的諸多大俠。
桃清扯了扯嘴角,尷尬一笑,“那個,我實在有些困了,要不,我先回去睡一覺,等明天再過來繼續看他們比鬥?”
方多病恨鐵不成鋼道:“誰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在下一刻分出勝負,你若是現在走了,錯過了最精彩的部分豈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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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清笑道:“不可惜,不可惜。有你們在,我想知道什麽還不是輕而易舉地事情?”
她慢吞吞道:“我一天沒看到望舒了,也不知道她吃奶吃得香不香,睡覺睡得好不好,小方啊……我就先走了啊。”
不等方多病再說什麽,她從椅子上站起來,對著眾人拱了拱手,以袖掩麵,貓起身子快速後退。很快就退去後麵的人群中,再也看不見了。
方多病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的離去,喃喃道:“他竟然真的走了……”笛飛聲和李相夷大戰都吸引不了他,死蓮花究竟對什麽感興趣?
昭翎公主掩麵笑道:“這位李樓主真是個妙人……”
方多病嗬嗬一笑,不再言語。對,李蓮花是個對江湖不感興趣,隻對他那個破樓感興趣的“妙人”。
桃清沒有走遠,在無人的角落卸了妝,恢複了自己的模樣,站在山坡上等著。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一道身影踩著月色翩然而至。李蓮花的頭發有些飛揚,衣衫略亂,但眼神明亮。
他對她笑了笑,伸出手。桃清將手放入他掌心,被他輕輕拉入懷中。
“恭喜先生,重登天下第一。”她笑著說,甚至沒問結果,因為在她心裏,他從不會輸,“我們回去喝酒慶祝一下?”
東海的月依舊升了又落,浪潮卷走了江湖傳說,卻留下了山坡上並肩而行的兩道身影。
風裏傳來李蓮花的輕笑:“好,回去把春日裏那一壇桃花釀起了,慶祝我……終於能睡個安穩覺了。”
桃清抬頭看他,晨曦落在他眉眼間,溫柔得不像那個曾站在江湖之巔的人。
他卸下了天下第一的重擔,也卸下了“李相夷”的影子,從此,他隻是那個會為了吉祥紋蓮花樓的瓦片操心,需要養家糊口的李蓮花。
她笑著點頭,握緊了他的手。這江湖的風再烈,浪再急,隻要身邊是他,便勝過天上明月,勝過天下第一。
“笛飛聲呢?”
“掉海裏了。他答應我,若敗,再不入江湖。”
……
江湖記載,時隔十三年,天下第一高手,“相夷神劍”李相夷與金鸞門大魔頭笛飛聲再戰東海之濱,戰至一日一夜後,大魔頭笛飛聲敗北,落入海中未曾生還,李相夷踏月而去,飛升仙界,從此江湖再無這二人相應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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