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四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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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蓮花睜開眼睛,隻覺得眼前一片朦朧,他使勁眨了眨眼睛,借著窗外透入的光,這才看到對麵那個眼巴巴看著他的小少年。他那雙眼珠子濕漉漉地映著窗紙透進的微光,像剛從晨霧裏撈出來的黑琉璃。
“爹,您沒事了?”少年快步走到床榻邊,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語氣中滿是擔憂。
李蓮花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因為毒發的餘悸,而是因為“爹”這個稱呼。他皺起眉,額角的青筋隨著心跳微微跳動,腦海中瞬間閃過毒發時的片段。
意識模糊間,的確有個身影撞進蓮花樓,那身形、那眉眼,像極了鏡子裏被歲月揉碎的某個舊影,甚至連對方傳給他的內力,都帶著揚州慢特有的溫潤綿長。
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少年:紅發帶束著高馬尾,眼中藏著驕傲,白色錦袍價值不菲,領口袖口用銀線繡著細密的蓮紋,針腳精致得不像孩童衣物。
他的肌膚白皙,臉色紅潤,指尖卻帶著薄繭——那是常年握劍或執筆才會有的痕跡。雖有幾分狼狽,但也看得出來是被嬌養著長大的孩子。
“您中毒了嗎?誰給您下的毒?娘哪裏去了,去給您找解藥去了?”少年沒有察覺到他探究的眼神,隻殷勤地給他端茶倒水,讓他漱口。他的動作有些笨拙,但眼神裏滿是關切。
李蓮花端著茶杯,抿了一口,這茶水入口溫度適宜,這孩子是個細心的。他將茶杯放下,慢悠悠地開口道:“小朋友,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在下並未成親,也沒有你這麽大的兒子。”
桃梓原本還有些擔憂的神色凝固住了,將他手中的茶杯搶過來,往桌上重重一放,對著李蓮花怒目而視,帶著一點委屈和不解道:“爹,別開玩笑了,我就是離家出走,才一天而已,您竟然就不認我這個兒子了嗎?”
李蓮花微微搖頭,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道:“可在下雖中了毒,卻並未失憶,我當真是沒有你這麽大的兒子。”
桃梓指了指自己的臉,對著李蓮花道挑眉道:“爹,您看看我這張臉,你出去說我不是您兒子,誰會信?”
李蓮花盯著那張臉,鼻梁的弧度,眼角的走勢,甚至連說話時微微抿起的唇角,都像極了十年前的自己。可他更清楚,這天下之大,容貌相似者並非沒有。
李蓮花義正言辭道:“這天下長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小朋友,你真的認錯人了。不如你說說,你爹姓甚名誰,家住何方,我還可以幫你找找你爹娘。”
桃梓突然叫了一聲:“狐狸精。”土黃色的狗聽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識地“汪汪”了兩聲,像是在回應他的呼喊。
桃梓抱起胳膊,下巴微微揚起,像隻驕傲的小公雞:“我爹叫李蓮花,是天下第一神醫,就住這蓮花樓,養的狗就叫狐狸精。他曾用名李相夷,是四顧門門主,天下第一的劍客!”
他頓了頓,眼神突然變得銳利,“您若不是我爹,那您叫什麽?這樓又是什麽樓?”
李蓮花的心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起來,掐進了掌心。他麵上依舊平靜,甚至還扯出一絲淡笑:“在下正是李蓮花。至於李相夷……他都死了十年了,我如何認識?”
桃梓盯著他,眼神裏滿是“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的無奈。他向來知道自家爹爹愛裝傻,可對著親生兒子還裝,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他想起記憶中的爹爹,每次看他時眼神都像浸了蜜糖,哪像現在這樣,冷冰冰的,帶著審視,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爹……”桃梓的聲音突然軟了下來,小嘴一癟,眼眶瞬間紅了,“您真的不認我了嗎?我下次再也不敢離家出走了,好不好?”
李蓮花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他真的沒有這麽大的兒子啊。他正想著要如何跟他解釋,小少年卻突然道:“您不認我,那我娘呢?我娘也不要我了嗎?”
李蓮花無奈道:“你娘是哪位?”
“爹!你連我娘都不記得了?”桃梓伸手去摸李蓮花的額頭,溫熱的指尖觸到他的皮膚,“沒發燒啊……”
李蓮花沒好氣地拍開他的手:“我好得很。小朋友,說謊可不是好孩子。”
桃梓愣愣地看著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猛地轉身衝出房間。錦靴敲擊樓梯的聲音“噔噔”作響,像急雨砸在芭蕉葉上。緊接著,二樓傳來一聲尖叫,帶著難以置信的恐慌。
李蓮花心頭一緊,掙紮著起身跟了上去。隻見桃梓站在空蕩蕩的二樓客房中央,雙手無意識地抓著自己的衣角,臉色蒼白得像張宣紙。
“沒有……怎麽會沒有……”他喃喃自語,眼神空洞地掃過四周,“明明應該有娘的梳妝台,有妹妹需要背誦的藥方,還有爹藏起來的酒壇……怎麽會什麽都沒有?”
李蓮花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少年的頭發有些紮手,帶著陽光的味道。“怎麽了?什麽東西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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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梓猛地抬頭,眼睛裏布滿了血絲,他突然衝上前,雙手捧住李蓮花的臉,指尖用力地揉了揉,像是在確認什麽:“不是易容……你明明跟我爹長得一模一樣!可蓮花樓裏為什麽沒有我娘生活的痕跡?一點都沒有!你到底是誰?”
淚水終於忍不住從桃梓眼眶裏滾落,砸在李蓮花手背上,帶著滾燙的溫度。李蓮花歎了口氣,掏出懷裏的帕子——那是塊半舊的藍印花布,雖然舊,卻洗得很幹淨——小心翼翼地替他擦著眼淚。
李蓮花道:“我是李蓮花,這裏可能不是你熟悉的那個蓮花樓,但這裏是我的蓮花樓。”
“不可能!”桃梓對著他呲牙咧嘴,奶凶的樣子倒讓李蓮花想起後山蹦躂的小獸,“你跟我爹長得一模一樣,同樣的蓮花樓,同樣的狐狸精,你是不是想模仿我爹做天下第一?”
“我隻是個江湖遊醫。”李蓮花忍住笑意,指節叩了叩桌沿,“天下第一的劍客十年前就死了,天下第一的神醫……”他聞著蓮花樓裏常年浸潤的藥香,漫不經心道,“那都是虛名,當不得真的。”
桃梓哼了一聲,背著手在屋裏踱步,錦袍下擺掃過地麵:“我告訴你,等我長大了,劍練得比爹還好,到時候我才是天下第一。你就算想要假扮我爹也沒用。”
李蓮花隻能順著他的意思,好聲好氣道:“好好好,不假扮,不假扮。你告訴我你家住哪裏,我送你回去。”
“回家?”桃梓重複著這兩個字,眼神茫然,“對,回家……爹娘,你們在哪兒?桃子再也不跑了……”
李蓮花將他帶到樓下,遞過濕毛巾。等桃梓情緒稍稍平複,他才輕聲問道:“現在可以說了吧,你究竟是誰?”
桃梓看著眼前這張與記憶中別無二致的臉,抿了抿唇,鄭重其事地開口:“我叫桃梓,也叫李灼。我爹是李蓮花,我娘叫桃清,我還有個妹妹。我們一家四口,加上狐狸精,就住在蓮花樓。”
李蓮花閱人無數,一眼便能看出對方是否說謊。可此刻,他從桃梓清澈的眼眸裏隻看到了篤定。這份篤定讓他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長得像李相夷,會揚州慢,還知道他那些不為人知的過往……這絕不是巧合。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斟酌著問道:“你家中還有其他人嗎?”
“師爺不在了,師奶在雲隱山住著呢。”桃梓眼睛一亮,“你可以送我去雲隱山嗎?我爹娘總愛到處跑,師奶卻從不離開。”
李蓮花的心跳得飛快,他幾乎是屏住呼吸問道:“你自小就與爹娘同住?”
“是啊!”桃梓理所當然地點頭,“雖然爹娘喜歡遊山玩水,帶著蓮花樓四處走,但我就是在這樓裏長大的。”
他低下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踢了踢地麵,“我還是第一次離家出走……結果就迷路了。”
李蓮花看著他,目光突然變得異常柔和,像是冬日裏難得的暖陽。“你今年多大?可知今年是何年?”
“我十二歲了。”桃梓歪了歪頭,清澈的眼睛裏滿是疑惑,“今年是衡徵二十八年啊,怎麽了?”
衡徵二十八年……
李蓮花猛地閉上眼,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桃梓十二歲,那他該是衡徵十六年出生。而且,他若真是衡徵十六年生,那此刻的他該是個丁點大的孩童,而非眼前這個叉著腰跟他理論的少年。
他看著桃梓茫然的臉,本想隱瞞,可轉念一想,這孩子隻要進了城鎮,隨便問個人便能知道年號。於是,他沉聲道:“據我所知,今年是衡徵十九年。”
“什麽?”桃梓的眼睛瞪得像銅鈴,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不可能!前幾天我還跟我爹去鎮上擺攤,旁邊的說書人還在誇當今皇上在位二十八年呢!”
李蓮花神色肅穆,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而桃梓看著他的眼神,也漸漸從震驚變成了某種奇特的興奮。
“所以……”桃梓的聲音微微發顫,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激動,“你是我爹,是還沒遇到我娘、還沒生下我的爹?”
“我不是。”李蓮花下意識反駁道。但是看到小少年泫然欲泣的表情,他頓了頓,認命道:“或許吧。不過……你就這麽信了?一點都不懷疑?”
“為何不信?”桃梓挺了挺小胸脯,一臉得意,“我看過好多話本呢!話本裏說,這世上有平行世界,有大氣運者能穿越時空壁壘……”
“誰讓你看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本?”李蓮花啼笑皆非。
“我娘的!”桃梓理直氣壯,“她不讓我看,我就偷偷看。”
李蓮花歎了口氣,伸手按住桃梓的頭,仔細檢查了一番,又搭脈診了許久。
“你做什麽?”桃梓不解。
“我瞧瞧你是不是撞壞了腦子。”
桃梓一把拍開他的手,哼了一聲:“才沒有!我跟你說,命運讓我來這裏,肯定是有大事要我做!等我辦完大事,自然就能回家了。再說了,這世界有排他性,等這個世界的‘我’出生了,我就會被送回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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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蓮花看著他信誓旦旦的樣子,突然覺得有些荒謬,又有些……莫名的熟悉。好像很多年前,也有個少年,曾用同樣篤定的語氣,說著類似的“大話”。
李蓮花看著躊躇滿誌的少年,突然道:“你說你是衡徵十六年出生的,但如今已經是衡徵十九年了,你應該已經三歲了。可事實上,我並不認識你娘,你確定這輩子還有你?”
桃梓呆住了,“這個……”他看著李蓮花試探性地問道,“要不,我們現在就去找我娘?”
小少年是個想到什麽就要做什麽的的性子,他突然伸手去抓李蓮花的手腕,“我娘醫術特別好,江湖人稱桃醫仙,你中毒了,正好她擅長解毒,我們去找她,讓她幫你把毒解了。然後你們再把我生出來。”
李蓮花白了他一眼,他知道是什麽毒,就說對方能解毒,“這個,天下之大,想要找一個人不容易,慢慢來,慢慢來,不著急……”
傻孩子,在原本應該遇到某個人的節點沒有遇到,說明他們之間沒有緣分,何必強求。今日得知在另外的世界,還有一個李蓮花過得很好,有妻有子,足矣。
桃梓有些不開心,但他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他下意識摸了一下腰間,卻摸了一個空,這才想起,他為了獨自闖蕩江湖,不依靠爹娘,把娘給他的那枚代表他身份的玉佩留在了蓮花樓。
他這會是支使不動她娘的勢力,也找不到他娘來幫他爹解毒。
小少年蔫了吧唧地趴在桌上,李蓮花是不知道他如今的後悔的腸子都青了。他望向窗外,衡徵十九年的陽光正好,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而眼前這個自稱是他未來兒子的少年,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他沉寂多年的心底,激起了層層漣漪。
這錯位的時空,這突兀的相遇,究竟是命運的玩笑,還是……他做的一場夢?
李蓮花不知道,但他看著桃梓那雙酷似自己的眼睛,突然覺得,他人生的最後時間,有這麽一個熱鬧的孩子,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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