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像一桶打翻的漂白劑，把林夜棲身的閣樓泡得慘白。牆皮剝落的天花板上黏著經年的蛛網，每當重型懸浮艇從窗外掠過時，那些蛛絲就會在震波中簌簌發抖，落下的灰塵在台燈光暈裏跳著瀕死的舞。
    他蜷縮在嘎吱作響的鐵架床邊，膝蓋抵著翻卷邊的《禦獸妖獸圖鑒》。泛黃的紙頁上，“骨係妖獸”章節被人用紅筆狠狠打了個叉——那是今天實戰考核時，他的火焰鼠對著骨狼噴不出半點火星的恥辱印記。潮濕的黴味從地板縫裏鑽上來，和泡麵湯的酸餿氣攪成令人作嘔的漩渦。
    “喀嗒！”
    牆角的老舊空調突然抽搐著吐出半片冰碴，泛黃的濾網滴下鏽水。林夜下意識去摸頸間的紅繩——這是父母失蹤那夜塞進他手心的東西。褪色的繩結下拴著半枚青銅鑰匙，此刻正在他指腹下泛著陰冷的溫度，像是剛從棺材裏挖出來的陪葬品。
    樓下傳來酒瓶爆裂的脆響。
    “小崽子！明天再交不上房租，老子把你那耗子燉湯！”房東醉醺醺的咒罵撞開朽爛的木門。林夜沉默著把《妖獸圖鑒》翻到第213頁，泛黃的插圖上，威風凜凜的雷霆戰虎正撕咬著一具蒼白的骷髏——那是去年全球禦獸聯賽冠軍的王牌戰寵。
    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捂著嘴的指縫間溢出鐵鏽味，掌心的血絲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藍。自從三個月前偷偷修煉那本從地攤淘來的《陰煞煉體訣》，咳血的頻率越來越高了。窗台上那盆蔫巴巴的綠蘿突然無風自動，葉片摩擦著玻璃發出指甲抓撓般的聲響。
    “啪！”
    一顆裹著苔蘚的石子擊碎寂靜，在窗玻璃上炸開蛛網狀的裂痕。林夜抬頭時，恰好看見陳浩倒掛在防盜窗外的身影——他嘴裏叼著半截手電筒，亂糟糟的頭發裏插著根枯樹枝，活像剛從墳堆裏爬出來的守宮。
    陳浩像隻變異壁虎般扒在防盜窗上，運動鞋鞋帶垂下來掃著林夜的鼻尖。他懷裏鼓囊的帆布包突然炸開一道口子，金褐色的穿山甲幼崽“嗖”地竄出，尾巴掃翻了窗台上的泡麵桶。
    “賠錢！”林夜手忙腳亂搶救被紅油浸透的《禦獸理論筆記》，泛黃的紙頁上“骨係妖獸弱點”頓時暈開一片血漬般的汙痕。
    “格局！夜哥你的格局呢？”陳浩單手勾著欄杆，另一隻手從褲兜掏出團皺巴巴的餐巾紙。番茄醬畫的歪扭線條在月光下像幹涸的血跡，中央用燒焦的木炭戳了個骷髏頭標誌。“看到沒？亂葬崗東南角，百年陰靈芝！黑市開價夠咱們吃三個月火鍋！”
    穿山甲幼崽突然發出防空警報般的尖嘯，鱗片炸成刺球滾到床底。林夜瞥見陳浩手腕新添的淤青——那形狀像被鐵鏈勒過。
    “上周你說西郊有玄鐵礦，結果挖穿了市政光纜。”他摩挲著頸間青銅鑰匙，冰涼的觸感讓人想起停屍房的抽屜，“保釋費花光了我爸媽留下的撫恤金。”
    陳浩一個鷂子翻身摔進屋內，帆布包裏叮鈴哐啷掉出洛陽鏟、桃木釘和半截黑驢蹄子。“這次絕對靠譜！我拿穿山甲的晚飯發誓！”他從後腰抽出把生鏽的軍工鏟，“唰”地在牆麵刻下歪扭的算式：“陰靈芝=三頓火鍋=穿山甲進化材料=稱霸學院選拔賽！”
    月光突然被烏雲吞沒。
    林夜指尖的青銅鑰匙驟然發燙，床底的穿山甲發出被掐住喉嚨般的“咯咯”聲。陳浩卻已蹦到門口，運動褲膝蓋處破洞露出結痂的傷口，像被野獸抓傷的痕跡。
    “走不走？”他逆著光的剪影搖晃著桃木釘串成的項鏈，像個蹩腳的盜墓神棍，“錯過今晚月全食，陰氣濃度可就——”
    陳浩的笑容突然僵在臉上。
    穿山甲幼崽從帆布包裂縫探出腦袋，金褐色鱗片在月光下泛起屍油般的冷光。這小東西平日聒噪得像台衝擊鑽，此刻卻蜷縮成化石般的球體，爪子死死摳進林夜的毛衣——三根毛線被生生扯斷。
    “夜哥你聽……”陳浩的喉結上下滾動，後頸滲出冰涼的汗珠。
    某種類似指甲刮擦黑板的聲響從巷口傳來，混著野狗被掐住喉嚨般的嗚咽。林夜頸間的青銅鑰匙突然開始高頻震顫，像有無數隻螞蟻在鎖骨上啃噬。
    窗簾被“唰”地扯開。
    三條瘦成骨架的流浪狗正以倒退的姿勢爬行，嶙峋的脊骨在皮毛下凸起詭異的弧度。它們的眼球完全被青綠色薄膜覆蓋，涎水混著黑血從獠牙縫隙滴落，在水泥地麵腐蝕出蜂窩狀的凹坑。最前排的雜毛狗突然人立而起，前爪關節發出爆豆般的脆響，扭曲成密宗唐卡裏“屍林怙主”的祭祀手勢。
    林夜的右眼皮瘋狂跳動，視網膜上閃過殘破的記憶碎片——三個月前那通午夜來電裏，母親的尖叫被電磁幹擾撕成斷續的雜音：“……倒走拜月的……千萬不能看它們的……”
    穿山甲幼崽突然發出瀕死般的哀鳴，鱗片邊緣滲出粘稠的黑液。陳浩踉蹌後退撞翻台燈，插線板爆出的火花照亮他慘白的臉：“我三天前踩點時……這些狗還正常……”
    月光在此時突兀地暗了一瞬。
    青銅鑰匙驟然變得滾燙，林夜鎖骨處騰起青煙。他抓起外套衝向樓梯時，瞥見窗台上的綠蘿正在瘋長——原本蔫黃的葉片膨脹成墨綠色肉瘤，莖稈扭結成人類指骨的形狀。
    “等等我！”陳浩的慘叫在樓梯間回蕩。
    他的運動鞋踩過三樓堆積的外賣盒時，某隻蟑螂正用後腿站立著跳祭舞，觸須擺動的頻率與流浪狗完全同步。外套衝向樓梯，青銅鑰匙燙得像塊火炭。
    陳浩的改裝三輪車歪在巷口，車鬥裏塞著洛陽鏟和桃木釘，後視鏡上掛著個褪色的平安符——去年中元節地攤淘的便宜貨。穿山甲鑽進林夜懷裏，爪子死死鉤住他的毛衣。
    “安心啦！”陳浩把油門擰到底，三輪車在坑窪路麵癲狂跳躍，“小爺的穿山甲能聞出三公裏內的屍氣，有危險它肯定第一個躥——”
    話音未落，穿山甲突然發出尖銳的“唧唧”聲，鱗片根根炸起。林夜回頭望去，那些拜月的野狗仍以扭曲的姿勢站在原地，青熒熒的眼珠子像一排不會眨動的攝像頭。
    三輪車拐進荒草淹沒的岔道時，林夜摸到陳浩後背的冷汗浸透了夾克。月光被烏雲吞沒的刹那，他腕上的青銅鑰匙閃過一抹幽藍的光，像深夜墳塋的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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