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目瘡痍亂的戰場上，一個人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從屍堆中爬了出來，渾身都是血，跌跌撞撞的朝著前麵走去。
    爬出來的不隻是他，還有其他人。
    他走了沒多久，就暈了過去，被一個村莊的藥女救回了家。
    這一睡，便睡了三年。
    這天他醒了過來，一瘸一拐的看著村頭樹下湊在一起撿石子的孩子，向他們詢問上定城的大戰過去多久了。
    “啊，都過去三年了。”
    牛半仙神情恍惚了一下，沒有想到居然過去這麽久了。
    他等藥女回來，和藥女告別以後，便去了上定城。
    城中很熱鬧，來往的人很多。
    牛半仙頭一次感受到不知所措，抬起頭看著城外滿山遍野的芙蓉花，一如當年那樣，簇擁在枝頭。
    他覺得有些渴了，找一家茶館坐下。
    不一會兒，便有一群年輕的少年拿著劍過來，有些不好意思的詢問他能不能拚桌。
    一看牛半仙這個樣子，很多人便把他認成了大俠。
    牛半仙疑惑：“大俠？”
    少年們哀求道，“大叔，你剛剛往這兒一坐，這氣質一看就是高手，你就教我們兩招嘛，我們保證會把你教給我們的武功發揚光大，名揚立萬。”
    牛半仙一下子樂了起來。
    “那你看錯了，我可不是什麽大俠，我隻會小澄子教給我的奪命三招。”
    “至於大俠，小澄子他們才是。”
    “小澄子是誰？”
    “讓晚澄，狐狸，程墨鈞……噢噢，老紀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大俠，你們要是真想學本事，得找他們去，我和他們幾個可都是過命的交情，還能幫你們說和說和。”
    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看著麵前的這群年輕人，總能想起當初和大家一起闖蕩江湖的時候。
    他就會一些坑蒙拐騙江湖混術，就不禍害這群年輕人了。
    “少年郎，你們算命嗎？”
    那幾個少年麵麵相覷。
    其中一個姑娘擠到了自己師兄的旁邊，小聲的開口道：“師兄，這家夥該不會是傻子吧，要不咱們還是走吧。”
    那幾人一思索也覺得有道理，便紛紛起身告辭了。
    牛半仙疑惑的看著他們，不過也沒有多想，而是朝著城外走去。
    走著走著，他感覺有人跟著自己。
    回頭一看，還是先前的那一群年輕人。
    “你們跟著我幹嘛？我真不是什麽大俠。”
    有個小姑娘說：“恕晚輩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前輩，前輩，我在我爹爹的書房裏麵看過一張畫像，上麵就有你。”
    牛半仙現在頭發隨意的散著，看起來很像一個瘋子，所以她才一時間沒認出來。
    牛半仙有些不好意思的摸自己的臉。
    他喃喃自語道：“沒想到我都這麽出名了啊，哈哈哈，還挺不好意思的……”
    他們聊了一會兒，牛半仙臉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那幾人對視一眼，開口道：“前輩，你說的那些人早在三年前，就已經死在了戰場上。”
    說起來那些人，還是他們的偶像。
    在他們還被關在家裏麵練武的時候，就聽到了那些令他們向往的江湖。
    橫空而出的絕世天驕，無論是行俠仗義，還是武林大會，亦或者是群雄圍剿魔教那些驚心動魄的事情，都讓他們無限向往。
    而牛半仙此刻隻覺得五雷轟頂，伸手揪著一個少年的衣服，惡狠狠的問：“你剛剛在說什麽，誰死了？”
    他的表情有些嚇人，嚇得幾個少年後退了幾步。
    牛半仙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教訓道：“你們現在這群年輕人啊，嘴裏沒一句實話，我牛半仙走南闖北這麽多年，騙過的人可不計其數，就你們這點小伎倆，也想騙過我。”
    “像我這三腳貓的功夫都能活下來，更別說小澄子他們了，他們，可都是高手，那才是響當當的大俠。”
    他得意的鬆開了少年的衣服。
    每當說起自己的朋友時，他的臉上總是有著掩飾不住的驕傲。
    牛半仙很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所以他覺得，其他人肯定都還活著。
    隻不過他們，以為他死了，沒有找到他。
    不過沒關係，他現在醒了，去找他們會合就好了。
    “他們肯定還在等我喝酒。”
    牛半仙繼續朝前走，看著還跟著自己的那群人，有些生氣了。
    “你們不許跟著我了。”
    少年們才停下了腳步。
    他們抬頭望著遠方的山上，那芙蓉花下密密麻麻的全是墳墓。
    滿山遍野皆無人，滿山遍野都是人。
    風沙沙的吹過，仿佛又重現當年的廝殺聲，以及諸君湊在一起，拎著酒壇子碰撞的聲音，大喊著一句喝酒。
    牛半仙自欺欺人，快馬加鞭的趕到了忘川。
    走到了一半，他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分不清這是一種近鄉情更怯，還是一種恐懼而害怕的情感。
    牛半仙蹲在半山腰，隨手拔了一朵野花，拿著花瓣一片一片的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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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都不來找我，我幹嘛要上趕著去。”
    他反複的碾著腳下的石子，猶豫了很久，還是慢慢走了上去。
    一上去，就看到小澄子躺在大石頭上，拿著一片葉子遮著臉睡覺。
    牛半仙忽然鬆了一口氣。
    他就說嘛，像他這麽弱都在戰場上活了下來，大家這麽厲害，肯定也平安無事。
    牛半仙腳步輕鬆的走了過去，拿下了小澄子臉上的葉子，明晃晃的陽光照的少女睜開了眼，打著哈欠坐了起來。
    “老牛，還我葉子來。”
    “再躺下去都要躺廢了。”
    小澄子哼了一聲，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一個燒餅，一口一口的啃著。
    “老牛，你這段時間去哪兒了？”
    “哎喲，小澄子你都不知道，我出名了，我成為大俠了哈哈哈哈哈。”
    少女歪了歪頭：“牛大俠？好奇怪的感覺，聽說現在江湖中又出現了一個厲害的劍客，好像有三師兄當年的風範。”
    提起其他人的名字，牛半仙才後知後覺的回過神來。
    “對了，他們呢？”
    “三師兄去扛麻袋賺錢了，二師兄又去逛青樓了，至於師姐和師父，去山下找陳大娘，對了，南宮岫那小子也不知道去哪裏鬼混了，回來的時候非要說二師兄和三師兄坑了他。”
    “他還叫我們賠錢，看看我們這個破門派，哪裏賠得起錢喲，連吃飯都成問題了。”
    晚上的時候，大家都回來了。
    牛半仙高興的給每個人一個熊抱。
    大家一邊嫌棄，一邊還是回應了他的熊抱。
    “老牛，該不會是哭了吧？”
    牛半仙嘴硬：“哪有啊。”
    大家一起吃了晚飯，牛半仙累得倒頭就睡，嘴角帶著微笑。
    半夜他忽然驚醒，發現四周靜得恐怖，驚慌的跑了出去，不停喊其他人的名字。
    “狐狸……”
    “小澄子……”
    “死老二……”
    “大冰塊兒……”
    但是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人回應他。
    他心忽然慌亂了起來，一個吊兒郎當的身影出現，抬腳就踹了他一下。
    程墨鈞怒道：“大半夜的不睡覺，你鬼叫什麽。”
    牛半仙也不生氣，鬼哭狼嚎的撲上去抱著他，嗚嗚的哭著：“嚇死我了，我一覺醒來一個人都沒有，喊你們你們也不理我。”
    “小澄子他們呢？”
    “什麽小澄子，山上就咱們兩個啊。”
    “老牛，你該不會是睡糊塗了吧，要不我明天請大夫給你瞧瞧，別把腦子給燒壞了。”
    牛半仙立馬急了：“你在說什麽，我們晚上還在一起吃飯啊。”
    他激動的走到房間去，指著那一地的酒壇。
    “當時你們還一起灌我酒，你怎麽就忘了。”
    可是下一秒，他震驚的發現，周圍幹幹淨淨的，沒有打碎的酒壇，也沒有殘羹的飯菜。
    再次回過頭去，程墨鈞的身影不見了。
    牛半仙真的慌了。
    “你們幾個別開玩笑了，我都看到你們了，快點出來吧，求求你們了，不要開玩笑了，這種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他像個失去了重要東西的小孩子一樣，哭得眼淚鼻涕一起流。
    “哈哈哈哈……”
    周圍忽然亮了起來，大家笑嘻嘻的站在他的麵前。
    “我就說，老牛肯定會被嚇到。”
    “老牛，別哭了，別哭了，我們都是逗你玩的。”
    牛半仙氣得半死，出門蹲在了石頭上，誰也不理。
    他忽然感覺後背被人拍了拍。
    回過頭去，麵前綻放的就是一張帶著燦爛笑容的臉。
    “小澄子。”
    少女和他坐在一起。
    “老牛，別生氣了，我們就是逗你玩的。”
    “這個一點也不好玩。”
    牛半仙回過頭去，發現身後的屋子燈火通明。
    程墨鈞正在抱著一捆柴進了廚房，而狐狸正在炒菜，他手賤的想要去嚐，結果被狐狸拎著勺子追著打。
    牛半仙忽然不生氣了。
    “剛剛嚇到我了，我明明還在和老二說話，結果一扭過頭，他就憑空消失了。”
    “還有我夢見咱們已經吃完飯了，然後大家一起喝酒，老三還砸碎了一個酒壇子，可是我再去看的時候，什麽也沒有……”
    “哈哈哈，小澄子，是不是特別好笑，我這輩子都沒有這麽出過醜過。”
    身旁的少女並沒有跟著笑。
    牛半仙側過頭去，就看到少女的表情很嚴肅，目光靜靜的看著他。
    “小澄子，你怎麽了？”
    “你怎麽確定，我就是真的。”
    少女的語氣輕輕的，卻讓牛半仙慌亂的抬手捂住了耳朵。
    可是少女將他的手拿了下來。
    “老牛，你該醒了。”
    “不要，不要……”
    牛半仙就像溺水的人一樣，那些水爭先恐後的灌入了他的口鼻。
    他猛然回過神來，眼前卻是空蕩蕩的一片。
    還是忘川，可是隻有他。
    他又哭又笑，神情癲狂。
    “奶奶，山上的那個大叔又發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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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圍的人都知道，山上住著一個瘋子，天天自言自語，嘴裏說著一些旁人聽不懂的話。
    這天牛半仙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醒來的時候，他精神一下子變得很好。
    從這天起，江湖上又多了一個拿著劍卻不會用劍的人。
    “你要去哪？”
    “我要去祁東。”
    “那是哪裏？”
    “我不知道，可是我要去那裏。”
    他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幻境了，隻記得小澄子說，等祁東的太陽落下，他們就回來了。
    一個髒兮兮的男子拄著拐棍，一瘸一拐的朝著最東邊走著。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停下腳步，看著渾圓的太陽，男人抬起頭問：“這裏就是祁東嗎？”
    “是啊。”
    “什麽時候落日？”
    旁邊的酒鬼詫異地看著他。
    “可是，祁東沒有落日啊，一年到頭，太陽都不會落下。”
    酒鬼喝了一口酒，眯著眼睛：“你大概是等不到落日嘍，我在這裏住了這麽多年，都沒有看到太陽徹底落山。”
    牛半仙搭了一個小房子，每天搬著一張板凳就坐在門口，靜靜的看著西方。
    他等啊等，等著落日。
    直到這天，太陽緩緩的落下，他滿頭白發被微風吹得輕輕的晃動著，蒼老的麵容上布滿了一道道風霜的溝壑，古井無波的瞳孔微微的顫抖著，緊緊的盯著緩緩下山的太陽。
    忽然，身後響起了一道聲音。
    “老牛。”
    祁東沒有落日，可是他等到了。
    ——
    屬於他們的故事，徹底結束了。
    後來啊，江湖又有了新的故事。
    隻不過，主角不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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