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短暫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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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前夜,元安城內少了一批異鄉人,多了一批歸鄉人。
    在新年氛圍以及社會節律的感染下,此時成了神州大陸上大多數人合家團圓的日子。
    當然,我們不能忽略在這個社會上仍有一小部分漂泊他鄉的個體因為各種原因或滯留或主動選擇地留在了家之外的地方。
    “回風,這是閣主給你的新年禮物。”
    木回風從客棧頂樓的陽台上下來,從莫渺手中接過木淩雲的禮物。
    這是一條紅色的平安結掛飾,靜靜地躺在她手中,像一朵盛放的紅色花兒,花語寄托了木淩雲的平安祝福。
    “這是阿娘親手編的嗎?”木回風牽著掛飾上邊的繩子,舉到眼前珍惜地瞧。
    “是的。“莫渺走到木回風身旁,攬著她的肩說:“這是閣主編得最好看的一個。”
    “那就是說阿娘編了好幾個,然後把最好看的給我了!”想法如金子般落在木回風心間,又如玉石般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木回風看起來總睡不醒的眼睛倏地睜大,十年多沒回綠洲的木回風突然意識到除了一直同行的段洛笙,原來自己身上還繞著別的羈絆,遠方還有掛念她的人。
    小時候,木淩雲總是教木回風要向前看,不要後退,要一直向前。她一直記在心裏,希望自己也能這樣做。
    血脈力量讓她擁有了常人沒有的能力,能讓她操控沒有靈魂的天宮機甲,能讓她看見別人看不見的灰色細線,甚至能讓她的心裏長出一棵保留了許多人的記憶的心海之樹。
    當然,能力本身並無“造福”與“破壞”之分,一切都取決於人們如何使用手中的能力。它是一把雙刃劍,隻能交到理想主義者手中。
    因此,自從血脈力量從林琅身上回到木回風身上後,木回風就知道自己有責任成為一個理想主義者,有責任身體力行地踐行理想主義。
    隻不過,這對於向往自由、天性有些爛漫、隻想遊曆四方的木回風來說,擁有這種與生俱來的、獨特的、附帶著責任的能力既是一種榮耀,也是一種枷鎖。
    這是她血脈中藏著的一塊帶著詛咒的寶石,它詛咒每一個持有它的人必須走上“阻止世界變得更壞,讓世界變得更好”的道路。
    不過,她當然可以把小時候新鴻國國師對她做的事情再對自己做一遍,把這種血脈能力轉移到渴望擁有這種力量的他人身上,同時也把“必須成為理想主義者”的責任轉移到對方身上。
    “但是這樣真得行得通嗎?”每次因自己被這種能力推著走而感到束縛,想要這麽擺脫責任時,木回風都會在心裏如此質問自己。
    答案很顯然:“這是行不通的。”因為她已經退縮過一次,其結果並不如意。
    小時候,落入新鴻國國師手中的她已經退縮過一次。那時,絕望無助的她真誠地祈禱過讓這種與生俱來的血脈能力從身上消失。
    “這破能力誰稀罕啊!他們想要,就讓他們拿去好了!隻要還我一個清靜。”地牢中,小小的內心充滿恐懼的木回風昂著頭,對牆上高高掛著的透著唯一光源的窗戶口不擇言:“隻要......讓我回到阿娘身邊,讓群狼不再環伺,讓我......回到陽光中去。”
    雖然那一次,血脈之力真如木回風所願,經由流失的血液流向他人,狼狽地換得佯死出逃的生機。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曾經的她,就是這樣一個無力守護寶石的懦弱的弱者,被豺狼環伺的境遇嚇破膽,倉惶著將寶石拱手相讓。
    但結果呢?結果就是新鴻國利用“操控天工機甲的力量”製造了戰爭傀儡,為原本呈現頹態的戰火加了一把好燒的燃料。
    初衷是為了“尋找人類心意相同,相互理解的辦法”的天工機甲,其半成品竟然被用作人類互相殘殺、競爭、掠奪的利器。
    “但願神女瞧不見這人間。”木回風時常在深夜中輾轉反側地喃喃請求:“我本以為他們是拿去做好事的。在我努力彌補的行為尚未得到結果前,請神女寬恕我,寬限我補救的時間。“
    懊悔與愧疚在心裏生根發芽,化作深夜無人時,對自己狠狠的唾罵。
    在這唾麵自幹的夜複一夜中,她逐漸領悟了一個教訓:原來不是所有人都會受到寶石詛咒的挾製。寶石隻能交付到在寶石詛咒生效範圍內的人。
    不過出於私心,這個人最好不要是她的親近之人,因為被寶石詛咒的路並不好走。她不想她的親人朋友去經受這樣的事情。
    因此,在找到這樣的人之前,木回風不會再把寶石交到任何人手中,她隻能暫且接受寶石的詛咒,步履不停地走上這條踐行理想主義的道路。
    她想阿娘是懂她的,她大概也怕她會再次臨陣逃脫,所以這些年來阿娘從來沒有催過她回家,也沒有捎來過一字半句的想念。
    她一直覺得這注定是條孤注一擲地不歸路,但現在,她低頭看著靜靜躺在手心的平安結,一股溫暖的力量通過平安結的紅繩浸透她的皮膚,蔓延到她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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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走你應該走的路,然後,平安回來。”
    她仿佛聽到了阿娘嚴厲中暗藏著溫柔的聲音。
    木回風近段時間一直在盡力扮演若無其事的樣子,但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經精疲力盡了。
    在進入每一個夢境前,她都對未知感到深深的害怕。
    在夢中聆聽每一個逃避現實、沉溺夢中的人的夢囈時,木回風都必須絞勁腦汁地去思考,哪怕她其實對他們的痛苦有很深的共情,她也不能明明白白地表現出來。
    因為她不是一個單純的聆聽者,她是帶著“引導人走向現實、直麵痛苦”的目的走入夢境的。
    由於必須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喚醒沉溺在夢境中的人,並且很可能隻有一次機會,所以即使木回風很清楚自己也隻是一個思想不成熟的稚子,但也必須硬著頭皮盡可能地用自己的所思所想去開解他人。
    她對自己趕鴨子上架似地將這些既不完善也不夠成熟的思想訴諸於他人感到誠惶誠恐,擔心沒有思慮周全,擔心沒有表達完善,也擔心被誤解。
    萬幸,在這三場夢境中,她都成功說服了夢中人,回到現實中。
    她很慶幸自己活著走了出來,但心裏的理想主義卻蒙上了一層灰,不複從前那般熱烈。
    理想主義者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讓這些因為在現實中感到痛苦而寧願沉溺夢境的人們真正從現實的困境中走出?
    她被一張由困惑、迷茫、無處使力織成的大網網住,局促不安、畏手畏腳地躊躇不前,生怕一步錯,步步錯。
    現在,木回風感受著手心似乎微微發燙的平安結,仿佛聽到了木淩雲站在她的麵前,既嚴厲又耐心地說:“回風,我的傻孩子,四海皆準的真理尚未出現前,我們都是在沙灘撿貝殼的人。在貝殼被海水與海風侵蝕為沙前,莫要妄自菲薄。撿起思想沙灘上的貝殼繼續向前吧,答案不在原地,在前方。”
    “你會走到終點,然後,平安回家。”
    這既不是預言也不是真理,這是一條愛的祝福。它拂去了木回風心間的灰塵。
    “謝謝莫渺姐姐把它帶給我。”木回風感激地抱了抱莫渺,然後把平安結掛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除夕夜,老百姓們大多都選擇回家與家人過年,少數留在城內的異鄉人也大多選擇安適地窩在此地的居所裏一個人或與朋友一起跨年。
    除了守城的巡邏隊,大街上幾乎沒幾個人,饒是有商鋪想在除夕夜開張,也沒有多少客人光顧,因此,平日裏熱鬧繁華的商業街一片冷清。
    雲來客棧也早早地打了烊,關上門吃起火鍋來。
    “樓上聊天的兩位姑娘,下來吃年夜飯嘍!”樓下,即將年邁一歲的陳萬鈞樂嗬嗬地看上來,招呼木回風和段洛笙下樓吃飯。
    “來啦!”木回風靠著樓梯扶手向下喊,拉著莫渺的手興衝衝地下樓。
    “回風,去廚房把洗好的蔬菜拿出來。”段洛笙拎著裝著火鍋湯底的大水壺從廚房走出,路過木回風的時候對她說。
    “好嘞。”
    木回風邁著小碎步衝進廚房,旋即便端著菜盆子回到大堂,將它放到四張方桌拚成的大桌上。
    大桌中央擺著兩座火山似的火鍋爐,一個麻辣一個清湯,咕嘟咕嘟地冒著泡。
    以這兩座火山為中心,分別擺了切薄的牛裏脊、羊肉、牛肚、魚肉、萵苣、土豆,完整的蝦、剁成泥的蝦肉,鵪鶉蛋、餃子,洗淨掰成一片一片的大白菜、青菜,香菇等五花八門的食材,好似要一餐將天下所有食材吃個遍。
    “祝我們年年有餘!新年快樂!”陳萬鈞舉起手的茶杯,拉開這場辭舊迎新的年夜飯的帷幕。
    “新年快樂!”
    眾人杯中的飲品各有特色,舉杯碰在一起,“汀”一聲清脆地響起,共鳴在眾人心間。
    “蔣聲!你竟敢把我的甜豆漿換成鹹的!啊啊啊啊!我和你拚了!”李平像是被杯裏的鹹豆漿猝不及防地蜇上一口,原地從椅子上蹦起,夾走了蔣聲碗中全部的肉。
    蔣聲和李平是聽風閣輪流駐守在元安城的甲級丙級成員,擔任一部分小二的工作。
    新春佳節,木回風淺酌了幾口小酒,心神安寧地享受神思因酒而微微遲鈍的時刻。暫時忘記“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的憂患意識,心無旁騖地沉浸在當下的快樂中。
    “叮當”——是席間碗勺瓷器碰撞的聲音。
    “咕嚕咕嚕”——是席間火鍋冒泡的聲音。
    “呼嚕呼嚕”——是夥伴們飲用湯水的聲音。
    “釀姆釀姆”——是夥伴們暢享美食,愉快咀嚼的聲音。
    “蹦——啪——蹦——啪”——是窗外煙花絢爛地綻放的聲音。
    以及,李平和蔣聲打鬧的人聲。
    沒有人刻意地說些場麵話,空間充盈在自然流露的聲音裏。
    不過,快樂的時光與人們想要留住它的心情相比,難免顯得短暫。
    爐子裏的炭火熄滅後,沸騰的火鍋也慢慢平息,爐子裏隻剩湯水。
    眾人一起收拾碗筷、複原大堂的桌椅後,蔣聲和李平繼續在大堂值守,木回風、段洛笙、莫渺則各自回房間收拾行李,為第二天的行程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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